蔡十三郎低声说:“我没输,争到最后,柳希贤不愿再争,主动把头鱼让给我了……”
  乔翎明白了。
  又问:“你的确争到了头鱼,但是丢尽了脸,无法收拾柳希贤,所以迁怒于杨二郎。那时候,柳希贤在哪儿?他走了?”
  蔡十三郎恍惚了一小下,继而不太确定地说:“他……没走吧?记不清楚了。”
  乔翎若有所思。
  她没再问这茬儿,又谈起了昨晚的事情。
  蔡十三郎既然招供,这会儿也就一气儿全都招了。
  京兆府的差役悄悄去蔡家送信,告诉他新上任的乔少尹正在查他的案子,他心有畏惧,又不甘心束手就擒,便私底下使人去恫吓杨大郎,又联络了跟乔少尹有仇的二公主……
  乔翎静静听了,对此不做评述,最后等文书将招供内容录完,递到蔡十三郎面前去,后者阅读一遍,在上边签字画押。
  等出了京兆狱,乔翎揣着那份招供文书,往崔少尹的值舍去了:“崔少尹。”
  她问:“你可知道柳相公有个侄孙,唤作柳希贤?”
  崔少尹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柳家的希字辈出了不少后起之秀呢,这位也是其中之一。”
  他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迟疑着说:“好像是中山侯府的女婿?”
  乔翎“咦”了一声:“中山侯府的女婿——他娶的是?”
  她心想,中山侯府的话,那不就是丛丛的婆家?
  崔少尹告诉她:“中山侯的侄女,许给柳希贤了。”
  乔翎又问他:“这个柳希贤,在外名声如何?”
  崔少尹不假思索道:“很好啊,翩翩公子,风光霁月!”
  乔翎轻轻“哦”了一声。
  她抚摸着手里边那份蔡十三郎的招供文书,想了想,又叫了小庄来:“你替我跑个地方,去问个话。”
  小庄得令之后,应声而去。
  如实过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又匆匆忙忙地回来了。
  她说:“杨大郎说,事发的时候,柳家那位公子还在那儿的。”
  ……
  昨天晚上蔡大将军府上东门外的那场风波牵连不小,太叔洪早早说了,等结案文书写完,要拿过去给他瞧瞧。
  乔翎办事倒也算是利落,京兆府头头们聚在一起午饭的时候,那文书就摆在他桌子上了。
  太叔洪一边喝汤,一边翻阅,目光落在某一行上时,不由得伸手去点了点,叫她:“乔少尹。”
  乔翎应声:“怎么?”
  太叔洪说:“这里边怎么还有柳希贤的事儿?”
  崔少尹在旁听见,回想起上午乔翎同自己打听的事情,微露讶异之色。
  乔翎拿着炊饼过去,低头一瞧,说:“我就是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写出来呀。”
  “蔡十三郎与柳希贤争头鱼,希贤谦让,蔡十三郎得鱼,大失颜面,迁怒杨氏,当众怒而鞭之……”
  没有掺杂任何的个人情绪,只是平和地将整件事情阐述出来罢了。
  崔少尹在旁听了事情原委,不由得劝了一句:“乔少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案子牵连到了蔡大将军府上和二公主,隐隐地带上了王中丞和曹侍郎,一旦报到朝廷上,必然是要众臣瞩目的。
  里头再添上柳希贤的名字……
  虽然是实情,没有任何私人添加,但叫朝上的聪明人细细品味之后,之于柳希贤而言,总归是一种微妙的嘲弄。
  蔡十三郎不是东西,他混账,他纨绔,他王八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都说不出二话来。
  可你希贤公子跟他不一样啊。
  你出自名门,温文公子,品貌出众。
  蔡十三郎因为跟你争鱼,把鱼铺的少东家打得毁了容——你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事情就发生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居然置若罔闻,得了让鱼的好名声之后,就从容离去?
  当然,柳希贤这么干并不犯法。
  没有哪一条律例规定,希贤公子就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到底,打人的是蔡十三郎,并不是他柳希贤,而蔡十三郎打人,也并不是柳希贤唆使的,他只是一个围观者罢了。
  可是在道德上,就稍微有那么点说不过去了。
  太叔洪叫人去取了笔墨来,问乔翎:“确定就这么结案,不改了?”
  乔翎平静地吃了口炊饼,坐回去,说:“就这么结案,不改了。”
  崔少尹欲言又止,最后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你啊。”
  太叔洪也笑了,低头在文书上边署名用印,最后说:“柳相公是体面人,多半不会为此事说什么的。要是说了——我替你顶着!”
  崔少尹在旁叹了口气:“京兆,人家可是宰相呢!”
  太叔洪被下属拂了面子,不开心了:“宰相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岳父还是亲王呢!”
  “他要是敢胡搅蛮缠,我就求我岳父帮忙,论胡搅蛮缠,可没人胡得过他!”
  崔少尹:“……”
  崔少尹心说,京兆,你这话可千万别叫韩王知道,不然他第一个来胡你!
  最后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
  乔翎吃完饭预备着下值,签离之后,眼瞧着小庄跟白应、公孙宴一块走了。
  哦,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小庄搬家呢。
  皇长子跟他们一处,原本想直接下值回去的,见他们都去了,想着自己独自回去不太好,遂也跟着过去了。
  小庄只知道乔少尹给自己寻了个新的住处,却不知道新住处在哪儿。
  她心想,或许是个靠近京兆府一点的房子?
  乔少尹专门找的,总比她现在租赁的旧房子要好吧?
  今早晨出门的时候,她告诉金锁领着其余三个孩子把能收拾的都收拾起来,等她下值回来,一起搬家。
  皇长子原还怕她们忙不过来,想着再多自己一个人手也好,一瞧小庄那点家当,不由得沉默住了。
  几个旧包袱,两床旧褥子,小庄跟一个大点的男孩各自拎了只木桶,里边堆着一摞旧旧的碗碟和发黄的筷子……
  全损品质。
  皇长子看了那堆东西一眼,都觉得是自己亏了。
  他忍不住说:“要不还是别要了,我再给你们置办点新的去!”
  总共才几个钱呢!
  小庄微有点嘲弄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大少爷!
  她叫那男孩子:“金库,你先上去。”
  金库“嗳”了一声,麻利地爬上了马车。
  白应在旁缄默着没有说话。
  公孙宴趁人不备,轻轻踢了皇长子一脚,悄声说:“闭上嘴,少管人家的闲事。”
  又主动去接了两个包袱在手。
  皇长子感知着腿上传来的反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踢我!
  你居然踢我!
  公孙宴回头看他:“别愣着了,你也去提两个包袱去。”
  皇长子委屈道:“……噢,好。”
  家当都塞进了马车,小庄叫几个孩子跟着坐了进去,公孙宴另叫了辆车,他们其余几个人紧随其后。
  皇长子这会儿还不觉有什么呢,等真的到了地方,他下去一瞧,整个人都木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再三观察了四下里的建筑,终于确定这就是韩王府的偏门!
  怎么着,小庄居然租了韩王府的房子不成?!
  韩王府就算是揭不开锅了,也不至于往外赁房子吧?!
  小庄倒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瞧着屋顶上的琉璃瓦和这偌大府邸的规制,便知道不是寻常之处,当下蹙起眉来,面露犹疑。
  公孙宴热情洋溢地领着她往里走:“这下子我们就是邻居啦!”
  他指了指方位:“我跟大夫住在这边儿,你们几口住那边儿,一墙之隔,有事儿就说话!”
  一个中年管事微笑着在等待他们,见人来了,就示意小厮们帮着拿了那点可怜的行李,归置到客房里去了。
  小庄有些受宠若惊:“这……”
  深秋的午后,有且有些未曾散去的暑气。
  公孙宴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把旧蒲扇,握在手里,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乔少尹心里边有分寸。”
  公孙宴、白应,还有皇长子,他们这些人,是不怕报复的。
  全天下都没几块比他们更硬的铁板。
  但小庄不一样。
  叫她住到韩王府上,一来是因为乔翎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可造之材,二来,也是一种隐隐的保护。
  不是生死大仇,没有人会去得罪一位年纪既长、德行还平平的亲王。
  就算是二公主和鲁王,也不敢这么干!
  他们有的保护伞,韩王也有,甚至于韩王的伞还比他们的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