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公府上公子……殿前司的裴殿帅?”
“可不是么?”
董夫人被勾起好奇心,遂问:“姐姐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金夫人快人快语,没什么心思,闻言凑近董夫人小声道:“我听我家老爷说,宫里传出风声,陛下有意要为昭宁公世子指婚了。”
指婚?
董夫人心中一动,凑近问:“姐姐知道陛下要指婚的人是谁?”
金夫人神秘笑笑,将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太师府的那位小姐。”
董夫人呆了呆,太师府的小姐,不就是戚家那位掌上明珠么?
金夫人还在继续絮叨:“谁都知道戚太师爱女如命,裴殿帅本就深得圣宠,要真娶了戚家小姐,日后那还了得?咱们这些人,说不准都要看他脸色!”
董夫人搁下手中茶盏,“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我也是听我家老爷说的,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可别告诉旁人,免得坏了人家小姐声誉。”
董夫人点头:“那是自然。”心中却有些凝重。
没头没脑的事自然不会空穴来风,金侍郎这般说,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不过,裴云暎娶戚家那位小姐?
那陆瞳呢?
董夫人心乱如麻。
要知道,她一直以为陆瞳与裴云暎间关系匪浅,所以一再帮衬陆瞳,甚至在文郡王府宴会上将陆瞳引荐给其他夫人。后来陆瞳阴差阳错救下裴云姝,董夫人还暗自庆幸,从某种方面说来,她还促成了裴云暎与陆瞳更深的羁绊。
陆瞳与裴云暎越是情深,她与陆瞳越亲近,也算间接卖裴云暎一个人情。
谁知眼下晴天一个霹雳,皇上有意指婚裴云暎与戚家小姐?
一个是太师府如珠似宝的千金,一个是破烂医馆里坐馆行医的大夫,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要是日后裴云暎与戚家真成了姻亲,事后戚家计较起来,万一将这笔帐算在她头上怎么办?甚至无需日后,成亲前,以戚太师的手段,未必查不出裴云暎与陆瞳间的首尾,而她与陆瞳关系亲近,只怕要被那位戚家千金迁怒。
这可如何是好!
董夫人头大如斗,直等出了金府大门,坐上马车还想着此事。
身侧婢女瞧出她心情不佳,坐在一边噤若寒蝉。董夫人心中犹如堵了一块巨石般发闷,越发烦躁,干脆撩开马车帘一角,好透透风。
马车驶过街巷,在薄雪上轧上一层辙印。董夫人抬眼望向远处。
雪后的早晨间冷,人流不如往常热闹。街畔一家油饼店前,站着位穿紫藤色长锦衣的少年,正同卖油饼的货郎眉开眼笑地说话。
董夫人目光一顿。
这不是那个跟在裴云暎身边的少年?
先前在万恩寺,自家麟儿发病时,她与那位陆大夫拉扯,那时候裴云暎出面,身边跟着的就是这个少年。一副讨喜模样,叫段……段什么来着?
董夫人心中一动,忙叫马车停住。不顾婢女搀扶,匆匆下了马车。
小铺前,段小宴同货郎买了两个油饼包好,高高兴兴揣在怀里,正要离开,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他:“段……段……”
段小宴回头,就见一婢女拥着一丽服妇人走到自己身前。
“夫人认识我?”他有些狐疑。这妇人看上去有几分面熟,不过他值守每日要见不少人,一时也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面前妇人笑了笑,语气很和气:“当初万恩寺,我儿突发急症,多亏你家大人相助。”
她这么一说,段小宴一下子记起来,道:“原来是董夫人!”
不过那一次她一开始对自己,可不像眼下这般友好。和她那个倨傲跋扈的高大护卫一路眼高于顶,恨不得全天下人都为他们全家让路。
妇人点头,又笑着打量他周围:“怎么今日不见你们大人?”
“大人宫中值守。”段小宴问,“夫人有事找他?”
“没事。”董夫人笑道:“只是忽然想到这些日子去仁心医馆,都没瞧见裴殿帅影子。看来小裴大人近来公务很是冗杂。”
段小宴有些困惑:“大人去仁心医馆?”
董夫人目光动了动:“怎么,你家大人近来没去找陆大夫?”
“找陆大夫?”
闻言,段小宴一下子警觉起来。
望春山一事过后,裴云暎提醒他没事别去招惹陆瞳。段小宴思考良久,认为以陆瞳的手段心性,自己的确不是她对手,指不定哪一日又被她挖坑算计了。因此,一听董夫人提起陆瞳,段小宴下意识就想撇开干系,免得像上次荷包事件般,被人不明不白当了替罪羊。
“董夫人说笑。”段小宴正色道:“陆大夫行医坐馆,我家大人在宫里当差,过去本就没什么交情,何来找人一说。再者,我们大人与陆大夫间清清白白,这样传出去对陆大夫闺誉有损。”
他郑重其事对董夫人抱一抱拳:“此话还请夫人日后勿要对他人提及。”
董夫人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像在仔细辨认他的话是真是假。
段小宴努力瞪大眼睛,使自己看起来万分真诚。
片刻后,董夫人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多谢段侍卫提醒。”
她像是陡然失了兴致,心不在焉与他道别,就提裙重新上了马车。段小宴在原地站了片刻,像是才反应过来,学她说话:“段侍卫?”
寒风袭来,他打了个喷嚏,嘟哝一句:“真难听。”也摇着脑袋走了。
……
董夫人回到府中,任由婢子将外裳脱掉,拢着手炉歪在软塌上,脸色难看至极。
陆瞳与裴云暎果然一拍两散了!
那个姓段的侍卫,话里话外都是要和陆瞳划清干系的意思。他是裴云暎身边人,说的话必然代表裴云暎的心意。
明明不久前陆瞳才救了裴云姝母女,就是要断情也不至于这般干净。但姓段的话里话外分明在暗示,裴云暎是要否认和陆瞳的这段过去,一心去做戚家的乘龙快婿了。
也是,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翻起脸来比脱裤子还快。董夫人一面跟着骂裴云暎负心薄幸,一面想着自己之后的应对对策。
裴云暎如此薄情,转头就拿陆瞳做了弃子。她这个外人自然也该明哲保身,早些表明自己立场。否则事后算起账来,戚家千金或许舍不得怪责自己的新婚夫婿,但一定会怪责自己这个暗中撮合的红娘。
人总要找个出气桶,她懂。
“你去同胜权说一声,日后仁心医馆不要去了。”董夫人吩咐身边婢子,“陆瞳再上门,就给她点银子打发了,别让她进董家的门。”
她可不能平白无故做了冤大头,反正现在麟儿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之后隔段时间请翰林医官院的医官来看也是一样。
不能耽误了她董家的前程才是要紧事。
身侧丫鬟应了,又有一小厮从门外进来,垂首递来一封帖子:“夫人,医行那边的人先前来过一趟,说之前吩咐春试的事已办好,请夫人过目。”
董夫人正头疼地按着两颞,闻言一愣:“医行的人过来?什么春试。”
小厮嗫嚅一下,小声道:“是少爷的吩咐……”
“少爷吩咐?少爷吩咐什么?”董夫人不甚在意接过帖子,随手翻了翻。
“扑通”一声,小厮想也没想地跪了下来。
“回夫人,是少爷请医行的医使,在今年春试推举的应试名册中,添了陆大夫的名字!”
妇人脸色骤然一变:“你说什么?”
……
屋中,董麟正看着满榻华冠锦服犯了难。
床榻之上,靓蓝色杭绸袍子、玄色阔袖锦衣、象牙白貂皮袄……各式各样绣服满满铺了一榻,董麟拿一件最上头的宝蓝色鼠灰袄比划在身前,对着镜子细细打量片刻,又摇头:“不行,太亮了。”
他打算下午去一趟仁心医馆,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也一样,见心上人前,他总希望自己穿得更英俊挺拔一些。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董麟这几日觉得自己连走路也是心情飞扬。春试的事医行那头已经打点好,接下来,就是如何向陆瞳说亲,让她嫁给自己才好。
听之前母亲说,陆瞳是苏南人,父母早逝,家中并无兄姊亲眷。就算他去请媒人说项,都找不到人。倒不如自己当面与陆瞳说,也方表达自己诚意。
董麟攥着那件鼠灰袄,对着镜中自己清了清嗓子。
“陆姑娘,”他鼓起勇气开口,“其实之前万恩寺一见,我就早已心悦于你。这些日子以来,见你替我的病奔走费心,我心中也感激万分。”
“咱们相识的日子虽然不算长久,我却与姑娘一见如故,我心中爱慕姑娘,我想、我想……”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有些羞涩起来,仿佛对面坐着医馆那位美丽大夫,连眼神也不敢朝镜子里瞟,只低头道出自己心中默念过千遍万遍的说辞。
“我想纳姑娘为妾,日日与姑娘朝夕相对、举案齐眉,可好?”
下一刻,一道声音打断他的遐思。
“不好。”
董麟面色一变,猛地回头,就见董夫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冷冷看着他。
“母、母亲……”董麟一怔,随即脸色涨得通红,“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董夫人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名帖摔在董麟面前,“看你做的好事!”
董麟低头瞥了一眼,帖子上医行的名字格外显眼。
他心中一紧,母亲知道自己去医行的事了。
果然,没等董麟说话,董夫人率先开口:“要不是医行的人送来帖子,我还不知道我这个儿子这般古道心肠,替一个坐馆医女四处奔走。董麟,你真是长本事了!”
董夫人盯着董麟,目光难掩愠怒。
她今日前脚才决定要与陆瞳划清干系,免得日后被太师府迁怒,后脚就听说自己儿子替陆瞳向医行求了个春试名,心中如何不恼怒。
陆瞳生得漂亮,性子又沉静,董夫人早就察觉董麟每次见她时直勾勾的目光。不过好在陆瞳识趣,每次并不与董麟多接近,又有裴云暎这层关系,董夫人便也没太在意。
毕竟陆瞳是裴云暎的人。
但眼下不一样了。
如今陆瞳已被裴云暎抛弃,一个外地孤女,在盛京无依无靠,自然会想着再为自己寻一门好靠山。
原本董夫人还对陆瞳有几分同情,得知董麟暗中帮陆瞳收买医行时,那点同情便不翼而飞。自家儿子一向乖巧懂事,不通人情世故,怎么会主动想到求人帮忙,定是被人撺掇。
不用想,背后肯定是陆瞳指点。
陆瞳见与裴云暎再无可能,便转头试图勾引董麟。
董夫人攥紧掌心,她早该想到,能让裴云暎倾心的女子,怎会是寻常医女?自家儿子那般傻乎乎的,怕是早已被陆瞳拿捏在掌心。
是她小看了陆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