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周步却知道,这是兄长在逼着他表态。
  兄长虽是年富力强,但在朝中却身单力孤,他的王位来得不正,谁人都知晓,他非嫡子,虽然那些曾经帝位的角逐者,除却福王,近些年来,相继被他处死。
  但正因为他乱了体统,所以,几乎所有的王爷都在蠢蠢欲动。
  而他是王兄的亲弟。
  只不过,他真的不想卷入到这一场莫名的纷争之中。
  他借酒浇愁,足不出户的他,开始偶尔出现在酒家之内,他通宵买醉,只是道术精深的他,再也不像往日一般,醉眠在春色楼上。
  换来的不过是千杯不倒与举世无双的清醒。
  在赐婚的消息自皇宫大内传来的时候,他独自出猎,消失在了数九隆冬的帝京之中。
  帝京附近,有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地。
  自周氏定国大兴以来,定都大诏为帝京,这片山地便被称之为围猎场,大兴朝兴骑射,便是最不济的少年公子都会在围猎场射几只野鸡野兔为之夸耀。
  只是,谁也不会在漫天风雪之中,来此行猎。且不说,人迹罕至,光是动物们也都悄悄藏匿起来,不为人所见。
  他纵马狂奔,自西门而出,一骑绝尘,原本前来通禀消息的骑士无从追迹,只能兴叹。
  而他乐得自在,浑然不觉自己迷了路。
  围猎场虽是已经被开发出了数十里的地界,只是越往深山而去,一切都是陌生黑暗的,这里聚居了不少来历不明的兽类,而曲折的地形,便是连最为熟稔天性的老猎人也不敢胡乱侵犯一二。
  只是周步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直到他看到遮天蔽日的枯败枝条,还有数之不尽的肮脏淤泥的时候,他方才觉察到大事不好,□□的异域神驹,焦躁不安地震动着。
  他想要稳住阵脚,却听到山间仿佛响起了一阵不知名猛兽的咆哮,这匹素来神骏异常的宝马,终究在又累又渴的情况下,将主人抖落林地,而后纵开四蹄狂奔,消失在了年轻的亲王身侧,不见了踪影。
  周步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何处。
  他曾经来过围猎场几次,也是兄长发了命令,由不得他不来,他对于这片群山一无所知,就像是这片群山对于这个亲王丝毫不感冒一般。
  一个道人亦或是一个王爷在山中有什么区别?
  帝京附近正在落下数十年难遇的大雪,王府的亲卫只当他远游,这在从前是太过寻常的事情,想必也不会派人寻找。
  而此时的兄长或许正在生闷气罢?
  周步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他走走停停,往日的轻裘短袄,在此时已有几分不可避讳风雨,此前的大雪停过一阵,此时雪融,更添寒意。
  饥寒交迫。
  我是不是将要死在此处?
  周步看着一地银白,沉默不语。
  第72章 走到地老天荒
  ◎但怎么会是妖物呢……是雪中仙才对◎
  周步挑动了青铜油灯里的一点灯火, 油星子使坏似的,跃动了一二,而后落在桌子上, 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记。
  夜已经深了。
  他打了个哈欠, 门外传来打更人的呼喊声,声音不算清晰,仍旧是那些“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之类的话语。
  家中的奴仆大多已经睡下, 自京师出来之后, 他拣选的, 都是自少时带来的老奴, 年纪垂垂。他们在皇家已是没有了用武之处。
  而兄长为了体面, 也不会给他们发挥的空间, 干脆锁闭于宫中。
  他离城之时,便去找了兄长,将这些潜邸的旧人要了过来, 以做安排。
  “这些人, 我用得顺手。”他那时候笑着和已经帝王君心的兄长如此说道。
  只是往日尚且会迎合一二的兄长,那次什么都没有说。
  他恍惚间发现, 原来, 他所谓的往日,已过了十年了。
  那场大雪落满了山头,他却无心再看,他又饿又累, 最终倒在了山道之上, 大雪覆盖住了他的身子。
  他其实觉得, 那样死去委实不坏。
  直到他再次睁开眼, 面前的是一片苍茫的雪色,他的身体像是灌了铅一般,无法动弹分毫,但他能够感受到些许温度。一个人正吃力地拖曳着自己的身体,往一个方向走去。
  是家族里的亲卫吗?
  亦或是皇兄派了人前来。
  这可真是侥幸呐。
  他不由得出了粗气,肩负着他正在吃力前进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醒来,它声音温和,犹如数九寒冬之中的一汪热泉:“醒了吗?”
  那声音仿佛有什么魔力,周步见过了无数男女,也见过以巧声闻名的伶人,但那些人似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比拟这个声音。
  他下意识地想要去低头看看,肩负着他的是何方神圣。
  但却不得其理,他真的太累了,他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就连脖子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根本拧不动一二。
  他只能口齿不清地唔唔地应了两声。
  那人仿佛笑了起来,那笑声犹如长风吹过阴郁的宅邸,悬挂在四角的风铃发出的轻响。
  他为之着迷。
  那是怎么样的少年人?还是怎么样的美人?
  他偏过头,看到的是一袭长发,那是银白犹如雪的模样。
  传闻之中,雪中另有精灵,若是有旅人迷失在风雪天里,便会悄然现身,在似梦似醒之间,取走一个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