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晞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么在意她。”
“在意?”姜慈一怔,而后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我可从来不在乎她。若她死了,死在我脚下,我怕是还要说一句‘晦气’!”
姜晞安静盯着姜慈,直到对方停止笑意,才缓缓地说:“若你不在意她,为何会一眼认出她?为何会将她对付你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若你不在意她,为何不在她向你决斗时就将她杀了?为何你虽然骂她,却并不对她抛弃圣教自救的行为生气……?”
姜慈一怔,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我不过是不在意圣教罢了,能有什么别的?”
姜晞终于意识到,原来姜慈既是折磨别人的人,同时也是受过折磨的人。
或者换而言之,姜慈正因饱受折磨蹂躏,才会心灵扭曲,无法以正常姿态面对喜爱之人,转而去折磨别人。只能一点点慢慢学习真正的情感应当怎样表达,学习直到现在,才看起来有些正常了。
姜宁必定同样在意姜慈,否则永平帝不会叫她去见一面姜慈,只是姜宁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原来她对血脉相连的兄长抱有温情。
这对兄妹本可以如姜晞与兄长一般,拥有温暖而柔情的回忆,却被圣教的规则制度扭曲,将他们变成了此刻互相针对,彼此嘲讽,看起来仿佛毫无感情的模样。
也许……圣教的灭亡,其实不是一件坏事。
姜晞知道,姜慈绝不会承认他爱自己的妹妹,但没关系,姜晞会陪着姜慈一起前进,陪着这个心灵扭曲,性格蛮横而强硬,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讨人厌的人一起活下去,或一起死。
这并非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因为姜慈救过他一次,他理应还情。又或许,现在还夹杂了一些细微的、同病相怜的……怜悯?
“走吧,我们回府?”姜晞平和地征询姜慈的意见。
姜慈点头:“走吧,没有兴致再逛了,反正这里好玩儿的地方少之又少,还不如我们在里头睡觉来得有趣。”
两人重又走回刘若拙的府邸。
姜晞看树枝上的红梅开得正好,折了两枝插在他们住所桌上的花瓶中赏玩,今日算是见过皇帝,度过了朝廷的这一关。
现在,只有等了。
……
夜傍时分。
姜晞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本能扭过头去,看见姜慈正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似乎做了噩梦一般,不住地扭动身体,来回翻身,展露的后颈上遍布冷汗,将乌发沾染紧贴。
这场景极其熟悉,姜晞曾经在姜慈被李玉宸附身之后,便有如此情况。
难道姜慈又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体了?
可时至今日,姜慈的附体皆是为了找寻三部功法的传人,现在分明已经找到,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姜晞顾不得许多,连忙按住姜慈的肩膀,用力摇晃。
“姜慈,醒醒!”
姜慈的冷汗越流越多,他喘息着颤栗,无法睁开眼,仿佛鬼压床一般,只是咬紧的牙齿之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姜慈,姜慈!”
姜晞用力戳中姜慈身上穴道,剧痛袭来,姜慈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汗水流进眼睛里,他的喉咙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别杀我!」”
那声音仿佛是两个人重叠发出的,其中一个是姜慈的声音,另一个则是低沉、沙哑、充满了痛苦与悲凉的男声。
真的被附身了……姜晞眸色一沉。
姜晞正要点穴姜慈,突然,姜慈重新挣扎出来一般,咬紧牙关,冷汗涔涔地怒骂:“你给我去死!居然擅自闯入我的身体!滚开!”
姜慈的身体一阵颤栗,随后瘫软下去。他满脸潮红,头发凌乱贴服面颊,眼瞳焦距虚无,汗水已经将单薄的亵衣与身下的床铺浸湿。
姜晞直勾勾盯:“……姜慈?”
姜慈粗喘片刻,目光逐渐恢复焦距,虚弱地点点头:“是我。”
姜晞有些惊讶,姜慈居然第一次直截了当地压制了魂魄?他不禁发问:“方才,你是……?”
“又有孤魂野鬼钻进我的身体了。”姜慈咬牙坐起身,捂住发烫的面颊,“不过这次我感觉到有点不一样……很奇怪,我居然知道了这个魂魄是谁,以及他的过去。那些杂乱的记忆蜂拥而入,我的脑子都要炸开了。”
太阳穴处延伸而出突突直跳的青筋,似乎正昭示着姜慈所说的正确。
姜晞也坐起来,轻轻给姜慈按头,指尖冰冷而有力,来回几下姜慈便舒服许多,紧皱的眉心也渐渐松弛。
“你还好么?”姜晞话语之中带着点关心之意。
姜慈长长地出了口气:“不太好,但也不算坏。那个孤魂野鬼……似乎被我——”
姜慈顿住了,仿佛在斟酌言辞。
片刻之后,他才一字一顿道:“似乎被我……「吃掉」了。”
姜晞一怔:“吃掉?”
“不错,我真的把他「吃掉」了,我现在知道这个人的一生,他所有在意的事情,他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全部一清二楚。并且,我已经感受不到那个魂魄的存在了。”
姜慈紧皱着眉,唇瓣抿起,片刻之后才缓缓点头:
“他叫赵淄,是广涟城人,家住清河镇,以挖掘铁矿为生。有一日,他挖到了一块石头,突然产生无法形容的食欲,吞吃下去之后,整个人便已化作妖魔。而今,他仍然生活在广涟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他,让他无法离开。他很饿,很饿,很想吃下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