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齐子耀的书童周瑞闻声猛地打了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
主位上的齐夫人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这才抬眼,审视的瞥了眼台下书童:“你可知,今天我唤你来,有何用意?”
周瑞脸上惨白:“夫人,夫人,奴才一心一意照顾少爷,绝不敢生出二心,夫人,奴才实在是不知道啊!”
他心中惊惶,像只关进笼子里的禽鸟,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今日一早,少爷出门访友,留下他整理书本,夫人房里的张嬷嬷忽然吩咐他去大堂,哪知道,刚进来,便听见张嬷嬷一声怒喝,当即吓软了腿。
见他什么都不敢透露,齐夫人冷笑一声,露出些许怒容,如果不是下人告诉她,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这个宝贝儿子,竟然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齐夫人便是齐子耀的亲生母亲,经过白家走廊一事后,齐子耀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连带着去白家也殷勤不少,日久天长,便被齐夫人发觉。
齐子耀尚未婚配,可齐夫人却早就心有属意,只等儿子考上进士,再提亲,哪知道突然从下人嘴里得知,儿子竟然喜欢上一个农女,虽说她哥哥是个举人,可她们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攀扯上的!
齐夫人勃然大怒,完全不觉得自家儿子有何不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定然是对方见我儿前途无量,起了歪心思!
她将调查到的事情说出,底下书童周瑞趴在地上,全身汗涔涔的,惊惧交加。
主子打架,小鬼遭殃。
他无法,只能一五一十将事情说出来,于是,齐子耀回府后,忽然得到一个噩耗,从今天起,他就要专心读书,绝不能轻易离府,不仅如此,就连在书院,也多了两个仆人,说是侍从,实际上是齐夫人派来监视儿子的眼线。
齐子耀何其聪颖,立刻想到真相,他在房间里大喊,然而此时母亲已经带着贴身嬷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药堂而去。
她可不准备就此罢休。
“夫人,您放宽心,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农家女子,少爷一定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小心气坏了身子。”
齐夫人脸色极冷,寒凉嗓音穿过轿帘:“不说这个了,还有多远?”
张嬷嬷往前面看,说:“夫人,马上就到了,您一定要小心些,别着了她们的道。”
轿子里传出齐夫人不以为意的嗓音:“呵,她们能有什么道儿?”
张嬷嬷听见这话,顿时忧虑地皱紧眉头,她是齐夫人嫁进齐家时带进来的嬷嬷,齐夫人与丈夫是两家联姻,她也是父母捧在手心娇养的女子,只有性格有些火爆。
因为关系亲近,她才肯听进张嬷嬷的话。
眼看离药堂愈来愈近,张嬷嬷心里头忽然有些不安,下意识捏紧手帕。
齐夫人身为官员妻子,出行自有奴仆轿辇,随侍左右,因此,一行人浩浩荡荡出现在大街上,着实引来了不少路人。
此时的济世药堂里,丝毫没被外界喧哗所影响。
白皎今日穿了一身翠衣裙裳,素白缀绣云纹腰带勾勒出纤纤细腰,衬得她整个人,清纯绝艳,姿容姝丽。
她对面是一脸慈爱的陈大夫,白皎在江阳城中暂住,闲暇时间便来济世药堂帮忙,陈大夫虽有顾忌,不肯她出来诊治,却愿意将自己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尤其在发现白皎记忆力极强,不过一个时辰,竟然将他赠与的医术背得滚瓜烂熟,更加青眼有加。
加上他时不时考究,可以说,短短几日里,白皎的医术有了长足进步。
一老一少讨论得兴起,丝毫没注意,齐夫人已经下轿,由药铺伙计小心翼翼地引着,来到药堂里。
未见其人,先问其声。
什么三七、白芷、秦艽之类的药材功效,难不成这女子在学医术?
得知她还是个医女时,齐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鄙薄不屑。
哪有好人家的女儿出门在外,抛头露面的!
这样的人,竟还妄想勾引她的儿子!
她看向身侧的张嬷嬷,示意对方出声。
张嬷嬷:“大夫在哪儿?有没有人为我家夫人诊治?”
室内,白皎和陈大夫听见声音,下意识朝前堂看去,她们起身,白皎跟在一边,陈大夫捋着胡须:“夫人,老朽便是这济世药堂的大夫。”
齐夫人不置可否,直勾勾地看向白皎,眼神闪烁,果然是个狐媚子!
她看向白皎,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位,便是痴心妄想,勾引我儿的白姓医女?”
白皎愣怔一瞬,别说她,就连陈大夫也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那样这样说话的人。
齐夫人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妥,转念想到儿子,眼前人不过是一个区区举人之妹,就敢把歪主意打到她儿子身上,配她以礼相待吗!
陈大夫年纪大,阅历丰富,怎么看不出这人是在针对小徒弟,恐怕,来者不善啊。
他神色难看,委婉地回绝道:“我这小徒弟还没出师,这位夫人,您要诊治,不妨让老朽来。”
说着,微微躬身,态度谦和。
他又移动步伐,将白皎挡在身后,在他看来,小徒弟是个女子,倘若被人看见她在外行医,岂不是败坏了她的名声与清白。
此时,白皎已经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且不说她的决定,她和那人八字都没一撇呢,对方跳出来,就要以长辈的身份教训她,她以为她是谁?!
齐夫人性情暴躁,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忽然碰了个软钉子,顿时气血翻涌,指着白皎:“如果我说我偏要她呢?”
白皎皱紧眉头,知道她不肯善罢甘休,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简直一团乱麻。
正要出去,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比她更快出现,挡在她面前。
是白希。
他一直守着她,此时,抬起眼眸,漆黑眼眸一片冷然,宛若苍茫夜色下的天空主宰,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刺向众人,令人不敢靠近。
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贵妇人瞬间惨白了脸,眼前人,竟比她陪同丈夫赴宴,曾经见到的高官权贵还要气势逼人。
心头一时惊骇无比,怀疑起来,难道这是哪位权贵?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刺啦一声,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骤然熄灭。
“您……”她颤颤巍巍地组织语句:“您是——”
白希耐心已经到达极限,打断她的话:“你说的话可有凭证?”
“我、我……”齐夫人上下嘴唇磕绊起来,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白希抚掌而笑,眼神冰冷,令人如坠冰窟:“既是这样,滚吧!”
她脸色骤变,身旁急于表现的丫鬟已经怒喝一声:“大胆!我们家夫人可是——”
“小翠!”
“可是什么?报上大名,让江阳城的百姓也听听,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何身份。”
刚才的事,早就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众人正看得起劲儿,忽然被白希点到,一个个跃跃欲试,出声助威。
济世药堂的陈大夫可是好人,不仅医术高明,而且时常免费诊治,救济穷人,这富家太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竟然欺负陈大夫的徒弟。
还是这样小一个女郎,羞不羞啊!
再说大家一群人,叫嚷起来,谁知道是谁说的?法不责众嘛。
齐夫人环顾四周,周遭人正对着她指指点点,一个羞愤涌上心头,叫她几乎立刻灰溜溜地跑了。
刚上轿子,还能听见其他人热烈的呼声。
经此一事,原来的计划自然是不能做了,白希握着她的手腕,想起方才的事,眉眼一片凛然。
他心情前所未有的激荡,迫切需要攫取什么,权势,地位,不过一个官宦女眷,竟也敢这样对待她!
他拧紧眉头,忽然醒悟,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一些念头如无根浮萍,琐碎地浮出脑海,他能怎么做呢?
白皙低垂眼眸,张开掌心,白皙细腻,没有一丝痕迹,可他曾试着拿刀划开手掌,却发现刀刃反卷,自己反倒毫发无损。
促使他萌生此念,还是因为玉明涧的蜜蜂,他摘下蜂巢时才发现,愤怒的蜂群对他毫无伤害。
这般神异之事,从来只在话本上见过。
他蓦地想起玉明涧,看来,还要找机会,去玉明涧查看一番。
白皎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三哥?”
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白希偏头看向她,温和地问:“你没事吧?”
白皎想到今天的事,笑容没落几分:“没事。”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白皎垂眉敛目,忽然很想回家,不是逃避,她忽然产生了一个迫切的念头。
这次来找师父,竟然意外从她口中得知一个消息,关于她一直苦苦寻觅,求而不得的仙人。
陈大夫年少时意气风发,为了追求医术,走遍名山大川,某日途中碰到下雨,便在一处破庙里暂住。
庙宇破旧,几乎称得上四处漏风,可那时周遭根本没有避雨的地方,他急匆匆跑进破庙,看见桌案上供奉的神像颜色灰败,早已损毁,一阵穿堂风倒灌庙内,为了避风,他躲在神像后面休息。
夜半时分,忽然被一阵打斗声吵醒。
一个黑袍人蒙着面,发出桀桀怪笑,在他对面,另外一人身着白衣,英俊不凡,他掐念法诀,一把长剑倏忽放大,两人争斗间,他听见什么魔修邪道,杀人屠城。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白衣人忽然全力一击,长剑在半空游弋,径直刺穿黑袍人。
陈大夫睁大眼睛,扒着神像,他清楚看见,倒地后的黑袍人化为一片灰烬。
白衣男人半跪在地,借着皎月光辉,他看见对方唇角溢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显然身受重伤。
陈大夫医者仁心,从神像后面出来,喂他吃药。
对方摇摇头:“没有用的。”
他惊愕至极,那人朝他看来,他不明所以,对方却黯然下来,长叹一声:“可惜,可惜,你身上没有灵根,与大道无缘。”
他当时年少无知,不解其意,后来才知,这世界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碰到的,竟然是天外仙人。
对方知道他是大夫,留下一本医书后,便离开了,他眼睁睁看着,白衣人飞剑陡然放大,他踩上飞剑,破空而去。
而他留下的那本医术,令他至今受用颇深。
陈大夫说完这些,自己都有些怀疑,到底是真,还是假,他让她权当听了个故事。
白皎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她想到玉明涧,只觉告诉她,那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此时此刻,他们的念头竟出奇地达成一致。
白皎回家后,没有隐瞒白日发生的事,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因为耳聪目明,倒是听到那人仆从说什么齐府。
加上这段时间,某位齐姓公子和二哥白林来往频繁,她用头发丝想想也知道,对方或许就是那位齐公子的家人。
她能想到的,白林只会比她更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