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无颜再来见你,可是如今你要出征,你要去那黄沙漫天的边疆吃苦,不知何时便会断送……”太后的话愈来愈急切,却在此处戛然而止。
  殷穆知道她的未尽之意是什么。
  她说她怕他死。
  太后偏过脸,指尖揩去那一点晶莹的泪,“我怕再不来见你,便当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等雍容华贵的金枝玉叶,此刻却低垂着脑袋、强忍着泪水,与你诉说心中哀婉情思。便是铁石心肠,也该被化成一滩血水。
  可殷穆知道,这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他亦是低头,轻声道:“娘娘是顶顶尊贵的人,微臣不过一介莽夫,如何敢嫌弃娘娘?娘娘心中如此挂怀微臣,微臣感激涕零、不胜惶恐。”
  “然为国出征乃是武将本分,血洒疆场、马革裹尸,更是每个兵士的最高荣誉。倘若有一日微臣战死沙场,娘娘也不必感到悲伤。”
  “这个荷包,本就是微臣年少轻狂不知事,逾矩求来的。如今,微臣便将它还给娘娘。君臣有别,从此微臣与娘娘,再见便形同陌路。”
  第205章 霸王
  太后怔怔看着安静躺在殷穆手中的那只荷包,忽而想起多年前那个张扬似火的少年。
  他总是笑着叫她“颖姐姐”,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应,简直对她是百依百顺。
  陈家将她当做世家贵女的典范来培养,一言一行皆有刻度准则,笑不露齿,行不闻声,不得有丝毫超出边框之外。
  可殷穆不一样。
  他会带着她翻墙爬树,带着她走街串巷,带着她招猫逗狗。所有长辈不许她干的,殷穆都带着她去做。
  而有殷稚跟在她们身旁打掩护,长辈们便从不多说什么。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太后去想如果当初嫁给殷穆会怎么样。
  但这念头仅仅只是存在了这么一瞬间。
  太后迅速闭眼,将那点恍神给遮掩下去。
  她不后悔……
  她若嫁给殷穆,那便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夫人,如何能与这大权在握的太后相比?
  她不后悔。
  太后睁眼,凄然一笑,没去接那个荷包,只是轻声道:
  “罢了,本就是我的错,你不原谅我,也是应当的……这些苦,合该我一人生生受着。你如何怨我,都是应当的,全是我咎由自取。”
  “至于这荷包,本就是我当年允你的,你收着吧。而且,自从知道你要出征,我便日夜祈求神佛菩萨保佑你平安。那里面有一枚平安符,带着也能安心些……”
  殷穆的手抖了抖,缓缓将荷包收了回来。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微臣离席已久,想必父亲母亲都在找微臣,微臣便先告退了。”
  就在殷穆转身的瞬间,太后忽而往前走了一步,失声喊道:“穆郎!”
  殷穆身躯一震,愣在原地。
  但他没有回头。
  “你……你此去边关,不知何时能归。我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实在担忧。你能不能……能不能偶尔写封信回来?一月一封……不,二月……三月,三月一封便好!信上什么都不必说,只和我报一声平安可好?如此我才能安心啊穆郎!”
  殷穆心中又痛又恨。
  哪怕他知道陈青颖这些话全是装的、全是假的,可他依然忍不住心旌摇曳,而后一颗心又像是被人狠狠撕扯一般,生生地疼。
  他开口,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好,而后落荒而逃。
  太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渐渐冷肃下来,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殷穆亦是恢复往日那般冷性冷情的模样,只嘴角还余一丝淡嘲,再不见多余异常。
  青葱岁月里曾暗生情愫的两个人,到底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两年时光匆匆已过。
  珺璟轩内,此刻却是鸡飞狗跳。
  “谢姈!你给我站那儿!”姜蜜叉着腰,指着院中的一位小姑娘高声喊道,“你再跑,信不信我打你?”
  菟姐儿躲在一棵树后面,奶声奶气道:“阿娘要是打我,我就去找奶奶!哼!”
  姜蜜冷笑,“我要是真想打你,你去找祖奶奶都没用!你看她维护你还是维护我?谢姈,你过不过来?”
  姜蜜今日是真被菟姐儿给气狠了。若不然这往日里娇滴滴的美妇人,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暴躁。
  菟姐儿打小就皮实,自学会走路以后,那是整日疯跑,使不完的牛劲儿,三个奶娘带她一个都嫌累。
  姜蜜实在没法子,便将她送到宁安侯那边习武去了。不然她非得把这院子给拆了不可。
  但菟姐儿一个小孩子能学什么?不过是扎扎马步、打打拳罢了。即便是如此,也叫她发泄了不少精力。
  世家大族的娃娃,都是三四岁就开蒙读书。谢家自然也不例外,将菟姐儿和猊哥儿送到陆家族学,和冉姐儿一并念书去了。
  这一去,可不得了。
  菟姐儿往常都是在家作威作福,去了学堂,仅一日便靠双拳当上了陆家族学的小霸王。哪怕她年纪不是最大的,也被几个奶娃娃尊称一声“菟姐姐”。
  往日里都是小打小闹,姜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今日可不得了,菟姐儿居然打了一位寒门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