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做过皇帝,但在皇帝身边侍奉过,也算将皇帝的心思揣摩了清楚。
这么一个唯一的位置,谁都想要,坐在上面,高高在上,也会如坐针毡,特别是在自己无法掌控政局的时候。
萧旻或许表现的十分信赖萧煜,但太师知晓萧旻必然会有所保留,这就是一个幼帝的恐惧。
于是出京之后,他仍旧命人悄悄探查,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还真的让他查到了些证据。
先皇给萧旻留下的人手,萧旻没有完全告知萧煜。
查出这些很重要,也许会成为离间两兄弟的关键,可惜当时两军对峙,想要用一封信免了这场战事是不可能的,于是太师将信函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他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时候拿出来。
武卫军上前去拿,发现信函没有蹊跷,这才递给了萧煜。
“豫王亲手在京城布防,对信函上的人名应该不陌生,看看就知晓我说的是真是假。”
太师道:“当年被先皇托付时,我也想做个忠臣良相,可惜时间久了,我发现先皇早就在我身边留下眼线,那些人搜罗我与朝臣来往的证据,为我罗织罪名。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半点不徇私?即便我没有做,同僚们也总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我的家人、朋友、学生们些方便。”
“于是在皇上登基第一年,我族中就有人贪墨了田产。”
太师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王爷
是不是要说,身为朝廷官员,自然要秉公办事,我也是这样思量,于是将族人送入大牢。可惜一旦被盯上,这样的事就没完没了,族人、亲朋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收了别人的好处。”
“那些人就将这一桩桩记下来,等着皇上还政后,用这些证据置我于死地,我死不要紧,却还要牵连身边人。既然提前知晓了这些,难不成就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发生?这些年我没有续弦,没有生子,孑然一身,就是不想多几个人让我牵挂,我也想过顺其自然,可……时间久了就愈发不甘。”
“为大齐做了这么多,为何要落得那般下场?我不服,也就是在那时候我起了抗争之心。”
“对我来说,辅佐哪个幼帝都是一样,为何要冒着危险谋反?要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怎会有今日?”
太师说到这里,深深地看向萧煜:“难道我的今日,就不会变成王爷的明日?”
“要知道,先皇的那些安排,可不是针对我一个人,无论是谁辅佐皇上,掌控权柄,都是一样。我这是一个文臣,而豫王爷可是拥有兵权的武将,王爷被冯家陷害时,文武官员装作不知晓,他们是真的不知晓内情吗?”
“这世上最脏的就是皇权,如果能选择,我情愿做个小小的知县,不去碰触这些东西。说不定还能保全家人,太太平平地过一辈子。”
怀光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如果不是他跟随主子时间长了,多多少少练就些沉稳的心性,现在一定要去看主子手中的信函。
太师的话打动了他,特别是先皇留下的人如何收集证据。这一刻怀光想到了王妃、赵家、藩地、武卫军,太多太多的人需要保护,如果皇上果然有这样的准备,那……发生在太师身上的事,会不会发生在豫王府?
怀光心中一凛,没敢继续想下去。
太师就那般看着萧煜,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说的也格外真切,因为八成都是真的,他觉得能够打动萧煜。
萧煜握着信函的手果然动了,太师的心提到了喉口……就在萧煜将信函拿到眼前
时,太师几乎忘记了喘息。
下一刻,萧煜突然将信函丢掷了出去,那信函被风一卷飘飘摇摇径直向前,最终落在了翻滚的河面上,一个水花打过来,信函被泥沙裹挟,彻底消失。
太师看着那封信的去处,半晌没能回过神。
萧煜道:“还有半封信呢?太师要不要带着下去团聚?”
太师脚下发软,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没有了。失落、沮丧、恐惧之后,他忽然发癫地笑起来,他伸手去指萧煜:“妇人之仁,早晚有一日,你会想起我说的这番话。”
不等萧煜吩咐,怀光看向身边的武卫军,两个人会意驰马过去捉拿太师。
太师没有察觉似的,依旧在笑。
许久之后,太师终于收回笑容,整张面孔变得异常肃穆:“你是不是觉得,以你的厉害能护得她们周全?但总有一日,你也会无能为力,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萧煜忽然想起那个躺在床上,失去了心智的自己。
这一刻,他的眼睛微微一跳。
“怀光,”萧煜吩咐道,“领三千人,追捕太师党残部。”
怀光应声。
萧煜调转马头:“剩下的人随本王班师。”
杀了相王,活捉太师,这次的谋反自然被平息,看着一马当先的王爷,武卫军只觉得无比的自豪,他们又一次得胜了。
……
京城。
午后,赵洛泱小憩了一会儿,就带着两个弟弟入宫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回京后,一直留住在宫中,之后元让、元吉也被皇上传召,也不知道皇上看中了两个弟弟哪一点,常常传他们过去说话。
皇上对筹算有些兴趣,元让问她能不能将宋先生的法子教给皇帝,哪里是宋先生的法子,分明是她从系统里学来的,不过被宋先生修改过,更便于传出去给大家学习。
姐弟二人走入宫门,赵元让再次低声道:“要是不方便,我就不教了,皇上再问及,我就设法搪塞过去。”
第666章 败家子
赵洛泱听着赵元让说话,再看着赵元吉那跃跃欲试的模样。
“行,”赵洛泱道,“先生那本筹算的书册,你们不是还带在身边?便照着那个讲给皇上就好,若是皇上有什么疑问是你们说不明白的,可以请教宫中的讲官。”
赵元让道:“若是讲官也讲的不好呢?”
的确,有些算法出自系统那个时代,与现在有些不同,别人讲起来可能没有系统里教的那么通透。
赵洛泱道:“那就与皇上说明,你们学问不精,若是皇上一定要弄清楚,可以将宋先生请来京中。”
赵元让眼睛一亮,他想问的就是这个,先生的学问最好,在他们心中,宫里的讲官也比不上。
赵洛泱微微笑着,皇上对系统里学来的那些东西感兴趣,那是好事,因为这一路走来,她亲身验证,系统的那些书籍和资料,都大有用处。
给昌乐长公主请了安,赵元让和赵元吉就欢欢喜喜地去见皇上。
皇上才结束了经筵课,走出大殿就看到了等候在外的赵元让和赵元吉。
萧旻笑着道:“等多久了?”
赵家兄弟行了礼,赵元让开口:“才到了一刻。”他们大约知晓皇上什么时候空闲,就是卡着时间过来的。
“那以后还可以再晚一刻。”萧旻笑着与赵元让、赵元吉向书房里走去,今天他还想学赵家兄弟带来的算术题。
进宫几次,赵元让和赵元吉从对皇上惧怕到自然,说话也都随意起来。
三个人进了屋子,赵元让和赵元吉陪侍在一旁,等着萧旻开口。
内侍奉茶后退了出去。萧旻就迫不及待地询问:“阿嫂可答应了?”
赵元让笑着点头:“阿姐说了,若是皇上想要弄明白那些学问,可以将宋先生从洮州接过来。”
“真的?”萧旻眉眼舒展,这一刻他的神情就像个小孩子。
赵元让应声:“宋先生可厉害了,除了算术,他还会不少东西,譬如:会画舆图、讲生意经,还会做织机、纺车,在我们村中,谁有难事都要去请教先生。”
“别看状元郎学问也好,可许多时候也要被先生难住。”
萧旻愈发想要见那位宋先生了,若是可以,他想让先生来做讲官,也不知道先生能不能答应?
“还有什么有趣儿的事?再与我说说。”
在大齐,除了正式场合,皇上可以自称“我”,太师在的时候,却严格约束皇帝,无论何时都要称“朕”,这样才能多添威严。
昌乐长公主和豫王妃入京之后,萧旻渐渐不再那般拘束,很多话随口就说了出来。结果不但与人多增添几分亲近,自己也觉得放松许多。
赵元让和赵元吉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说到给宋先生的束脩上。
“宋先生与旁人不同,他从来不收银钱做束脩,村中人就会送些米粮和鱼肉、茶叶前去,村中穷的时候,也有送野菜饼的。”
“野菜饼?”小皇帝很好奇。
赵元让道:“就是野地里长的东西,混在粗粮面里一起烙饼。我们常吃这个,姐夫也吃过。”
萧旻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赵元让和赵元吉进宫之后,发现皇上与他们想的不一样,天子并非高高在上,什么都知晓的,他们说的很多事,家中劳作、家禽、牲畜这些,皇上听得津津有味儿,还会问一些傻傻的问题,反倒让他们莫名有些优越感。
“现在有了银钱,”赵元吉道,“送鱼肉的就多了,也不分什么时候,猜着先生家中没有了,就会拿些过去。”
萧旻不知为何,很是羡慕凤霞村里那种热闹,可能因为这宫中到处都是规矩,恨不得连喘气儿都要有人管,不能多一口,也不能少一口。
萧旻被自己这番想法逗笑了。
“那如果我将宋先生请过来,也要准备这些东西做束脩?”
赵元让没说话,倒是赵元吉想起先生在村中那高洁无比的名声,很确定地道:“对,即便皇上赏赐银钱和贵重物什,先生也不会收的,先生一向如此,否则也不能散尽了祖上的家财。”
赵元吉这番话掷地有声,不过却让一旁的赵元让眼睛一跳,如果宋先生在这里,恐怕要气得胡子也飞起来。
萧旻没有察觉赵元让的异样,沉浸在对宋先生的想象中,现在他更想见见那位宋先生了。
……
凤霞村。
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宋太爷,忽然感觉到鼻子一痒,紧接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用帕子擦了擦鼻子,然后捋着胡须,猜测是不是谁正在念叨他。
刚刚他做了个美梦,梦到皇上赏赐了不少金银财物,让他重新为祖上修祠堂,还买回了他们宋家的祖屋。
宋家败掉的家财,一下子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他为宋家重振门楣,他正傻笑着,突然看到太爷爷蹒跚地走到他身边,用手中的小棍子去打他,骂他是个败家子儿,错过了天大的好机会,现在好了,银钱都没了。
宋太爷立即醒了过来。
想到梦中的情形,他不由地嘟囔两句,他哪里是败家子儿了?再说,哪里来的银钱?祖上剩下那点财物,他在搬迁路上都被小狐狸掏空了,当然小狐狸又送粮食又送鸡蛋,他也没吃亏,到了凤霞村也明里暗里送给他不少,收这么个女弟子,他还是挺得意的。
但这些与祖上传说的那些财物相比,可差的远呢。
人啊,就得知足,乡里乡亲的送些吃的就很好了,这一来二去,他反而多了些名声。
挺好……
宋太爷心中美滋滋,反正他又没收什么达官显贵家的子弟做学生,用不着感叹自己被名声所累。
更不用去后悔。
宋太爷慢慢晃动着摇椅,说不出的自在,正又要睡着,鼻子又是一痒。
“阿嚏”。
宋太爷又打了个格外响亮的喷嚏。
到底是谁在念叨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