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站起身,手里用力地抓着笔记本:如果万泰和号的账本,本来就不应当用寻常的方法去处理呢?
如果柏辛树在这里,一定会给左佑佑鼓掌。
当她学会用批判的眼光看待历史材料,她就彻底摆脱了被动吸收式的阅读,转型为研究型古籍人才。
古人有自己的小心思。
很多时候,碍于当时的政治、经济与思想背景,古人在写作的时候也会躲避审核、绕开敏感词。
那时候没有英文和拼音,也没有图片倒放这种滑头手段,但审核显然比现在严格得多,一不留神就要丢掉小命。
因此,古人会把自己写下的句子保留一半,删掉另外一半,在句子中刻意留下断裂的痕迹,甚至刻意留下矛盾与悖论,用种种不合情理,提醒后人去发现他真正想表达的意图。
无论东西方,这么做的古人都很多。
放在西方,有一个阐释学的术语,叫双重写作,又称隐微写作,专门形容这种古人暗示性的写作方式;而放在东方,这就是所谓的言有尽而意无穷,所谓寥寥数词却语义幽微。
左佑佑曾经碰瓷过的柏拉图,就是熟练规避审核的一把好手。比如《理想国》,就堪称规避审核大全。
因此,读懂古人充满暗示的隐喻写作,从字里行间挖出蛛丝马迹,进行大胆的推断,并成功验证它
这,成为古今中外的读书乐趣之一。
狡猾的古人,狡猾的文献!
左佑佑猛一拍头:是我先入为主,预设这份账本里记录的内容都是真实的!我现在应该去找,账本里还有哪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我就不信,古人不做假账!!!
第203章 论万泰和号的假账
另一边,伦敦。
阴沉沉的中午,有些微微的小雨。
王立推开面前的土豆泥,点了支烟:赶紧把事情解决,鬼土豆泥我当真一天都吃不下了。
雨水打在露天餐厅的棚上。
红色的火光一闪,淡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柏辛树的面孔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卡勒布博士有递新消息过来吗?
王立叹气:没有。卡勒布博士那样古板的人,替我们传了一次消息,已经很破例了。
柏辛树又问:如果我们输了官司,怎么办?
王立凝了眉眼,默不作声。
柏辛树小心翼翼地把古希腊语的《理想国》裹进外套里,起身道:走吧,咱们回去再翻一遍材料。别担心,国内还有许多同事与我们并肩作战。
他拍了拍王立的肩:我们不是孤舟。我们有祖国。
王立点了点头,两人冒着雨往外走。
王立看着神色匆匆的路人,感叹:其实,新中国成立后,流失文物工作接受了大量来自不同肤色、不同人种的帮助。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超越国籍与人种,怀抱大爱?为什么有人却像强盗一样?我就不信,区区拍卖行,真能颠倒黑白?还是说,在那些人的价值观中,金钱永远是第一位的?辛树,我想不通究竟什么更重要?是钱吗?是国家吗?是民族情感吗?究竟是他们错了,还是我们错了?
柏辛树摇头:你要求太高了。从逻辑上来说,价值观应该归类于伦理道德,而伦理道德是随着地域、时间、社群而流动的。我们怎么能用自己的伦理道德去要求别人?伦理道德怎么能作为准绳呢?
王立被柏辛树噎得一个踉跄:我他妈就是抱怨两句,你跟我讲逻辑?
柏辛树隔着外套抚摸《理想国》:正义才是准绳。在流动的伦理道德之外,我始终相信人有正义。无论时间、人种、肤色、地域。
王立深吸气:从逻辑上来说,你这种人,注孤生。
柏辛树不高兴:你这个人没有逻辑。从逻辑上来说,我只会喜欢讲逻辑的人,而只有讲逻辑的人才会喜欢我。
柏辛树:逻辑通√
王立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上次听到这么有道理的话还是上次。他槽多无口,刚要开口反驳,柏辛树的电话骤然响起来。
左佑佑?
现在国内时间是半夜。柏辛树面露忧虑,秒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出大事了!左佑佑的声音从手机对面响起!
视频里一片漆黑。
柏辛树脸色变了。
我!我有新进展了!左佑佑突然从视频中冒出头,眼下挂着大黑眼圈兴高采烈,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柏辛树捂着心脏,沉下脸。
十分钟后,左佑佑耷拉着脸:别骂了别骂了,我先说说我的新发现行吗?
柏辛树铁青着脸咬牙切齿:你最好真的有。
我有。左佑佑急忙说。
1931年,柏杰生逃往烟台,九一八事变后,又回到上海,做点生意,等待时局平定,重返朝鲜。
在这期间,柏杰生、陈平原与郎沣,于上海成立商界抗日爱国联合会,多次组织商人募捐。
尽管中日交恶,但柏杰生与海川亮却保留了跨越国家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