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芙都不说话了,却还有个没眼色的喋喋不休。
  “舅舅您可好生管管府里,下人们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毕竟谁都不是外祖母那样规矩严明的人,可这位刚回来的表妹却不知是不是在外头久了,沾上乡野习性,竟不知礼数至此,见着我母亲连个安都不请,实在不像话!”
  裴西岭走到主位的功夫,潘宝珠就嘚吧嘚吧开口告状。
  母女俩一脉相承的丈八烛台照不着自己,脑子还不太好使,转眼功夫就忘了自己方才也被裴羡指着鼻子内涵的模样。
  见赵瑾没说话帮腔,她立时更有底气,得意的瞥了她一眼:“母亲不过说了她两句,她竟就敢回嘴,还伤了俊哥儿,我不过想替舅舅教训她一番,她竟也敢还手,实在没教养极了,舅舅您可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裴羡耐心地听她说完,立即便想反唇相讥,却不料裴西岭先开了口:“你凭何替我教训?”
  “……啊?”正得意的潘宝珠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论长幼,有我夫人、你母亲居长,论尊卑,我夫人是皇上亲封一品荣国夫人,在场她为尊,论亲疏,羡儿是我亲女,你只为外姓甥女,无论长幼尊卑亦或亲疏,都轮不到你来教训她,更遑论替我教训!你空长十四岁,规矩却半点没学到家!”
  裴西岭沉声说完,潘宝珠脸已经白了。
  裴芙一皱眉:“大哥说话何必这样难听,宝珠也不过一片好心,羡丫头这样教养,出去旁人只当咱们平阳侯府没家教——”
  “我还没说你!”裴西岭冷声打断她,“你平日是如何教养孩子的,一个两个都被你养的这样上不得台面,连最基本的规矩礼数都不懂,出去旁人只当咱们平阳侯府没家教,反倒连累姑娘们名声!”
  裴芙脸绿了。
  赵瑾毫不客气的笑了出声。
  这一声立时就将裴芙的火力吸引了过来:“是她是不是?大哥莫不是被她迷了心窍,我是你亲妹妹!不比她亲近?!你却这样下我脸面,这样说你的外甥外甥女,若传出去污了他们的名声如何是好?!”
  裴西岭冷下脸:“你如此说羡儿,就不怕污了她的名声么?”
  裴芙瞬间哑言。
  她勉强解释道:“我是……我只是在教她礼数,她见我不行礼也是事实……”
  “我方才便同姑母解释过了。”裴羡看向她,“是表姐和表弟在惜春姑姑开口后才向母亲行礼,我便以为这是姑母家的规矩,因着敬重姑母之故,这才想等姑母开口后再向您行礼问安的。”
  当然,话是这样说,她面对裴芙却自始至终都稳稳站着,没有半点行礼的意思。
  这会儿的裴芙也注意不到这点,只看着裴羡的眼神不善更甚。
  潘宝珠是个不长记性的,见母亲被裴羡怼,瞬间又打起精神助阵:“我是我,你是你,你个乡下地方来的岂能同我比?叫你行礼是给你脸面,你以为自己是谁,当了十三年野山鸡,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啪——”
  就在潘宝珠话音刚落下时,一声响亮的声音响起。
  定睛看去,裴西岭手下的桌子缓缓四分五裂,碎倒在地,而他阴沉的眼神更直直看向潘宝珠。
  没说话,却比说了什么更吓人。
  这阵势别说潘宝珠,连嚣张的裴芙都吓住了,抱紧潘宝俊没说话。
  赵瑾看了眼身边空了的地方,也没开口。
  裴羡则看向潘宝珠:“表姐此言差矣,我是皇上亲封福安郡主,从一品爵位,若论起身份,莫说你,便是姑母都该先同我行礼问安,我念着同出一脉不予计较,却不是任你肆意欺辱于我的底气,我不论身份,愿意尊称你们一声姑母与表姐,这是情分,我若论身份,就凭你母子三人今日胆敢对我动手之举,就够叫你们进一趟顺天府牢!”
  她气场全开,一时竟震的潘宝珠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第149章 大嫂岂非太为难人?
  裴羡的一番话也叫裴芙与潘宝珠彻底清醒过来。
  ——这不只是在农家被打骂长大才被侯府接回来的可怜虫,更是建文帝圣口亲封的郡主!
  她们本地庆华大长公主的嫡孙女获封县主都被人人奉承避让,她们母女更是时时追着捧着,更遑论郡主之尊。
  那可是仅次于公主的高位了。
  若严格论起来,她们方才的言论更可以说是辱骂皇室。
  这罪名……
  潘宝珠还没想到这一层,裴芙却已经惨白了脸。
  赵瑾则意外的看着裴羡。
  即便堪称一步登天,这孩子也从未以势压人过,得了爵位高兴的点也在于是裴西岭给她求来的,而并非爵位本身,今日倒是气场全开,隐隐还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
  简直……太飒了!
  她看着裴羡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而裴芙的心情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纵然不信裴羡真敢将亲姑母送进大牢——除非她不想要名声,可裴芙还是不敢再将裴羡得罪太狠了。
  欺软怕硬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裴羡郡主的身份能为潘宝珠带来不少实际利益,至少在京城贵女们出门交际时,潘宝珠能被高看一眼,更有机会结交到权贵,甚至说亲……
  想到自己回来的目的,裴芙勉强压住心中对裴羡的不满。
  且等着的。
  迟早收拾她!
  想罢,她脸上复又挂上笑意,硬着头皮顶着裴西岭冷沉的眼神上前拉着裴羡的手:“哎呀,咱们一家人的事,何至于要闹得如此地步,羡丫头别生气,你表姐不过同你闹着玩,你相处时日多了便知道,她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且心软呢!”
  她给了台阶,碍于裴西岭和那点子血脉,裴羡便也顺势下了:“姑母说的是,咱们一家子自没什么可计较的,只是对于表姐和表弟,您最好还是约束约束,今日是冲撞到了我母亲和我,咱们一家子自不计较,可放在外人身上就没这样轻易善了了。”
  听到她这话,裴芙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她给了台阶,裴羡还真就敢下,还敢这样说她宝贝闺女和儿子,得寸进尺不过,嘴脸竟也如此难看!
  她拍了拍裴羡的手,强笑开口:“自然,羡丫头放心便是。”
  裴羡点头:“既如此,表姐和表弟是否该同母亲与我道声不是?”
  这般模样,倒是将赵瑾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赵瑾眼神欣慰,暗暗点头。
  裴芙则眼睛猛然睁大许多,胸口起伏也瞬间急促了些。
  “姑母不愿意?”裴羡微微挑眉,“若非我反应快,依表弟那一下,现在躺在床上请太医便是我,表姐掌掴于我,更言辞难听地辱骂我,这桩桩件件,若计较起来,怕要他们不好受,我只要句道歉,姑母觉得这可过分?”
  “……不过分,自然不过分。”裴芙应了一句,便又道,“不过到底是一家人,哪就要算的这样分明……”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遑论动辄辱骂殴打的亲人,我虽知道表姐表弟不是故意,可若传出去旁人却不会这样想,道个歉也算有了堵住外人口的理由,姑母说,是也不是?”裴羡截住她的话头,笑看着她。
  裴芙咬了咬牙,转头瞪了潘宝珠一眼,又拉过潘宝俊:“两个孽障,还不向你们舅母和表妹道歉?”
  潘宝珠方才虽被吓住,可到底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听到裴羡的话就不乐意了。
  但她也不敢违逆裴芙的意思,裴西岭森冷的眼神也还盯着呢。
  她只能慢吞吞上前,不情不愿却恭敬十足的与潘宝俊一起行了一个大礼:“宝珠多有不敬,望舅母与表妹容谅。”
  事都被裴羡顶了,赵瑾也乐得轻松,点点头便罢。
  见她连个免礼的话都没有,裴芙又咬牙生起气来。
  滔天军功就换了个一品诰命和从一品爵位,还是给赵瑾和裴羡这两个她厌恶至极的人,大哥脑子真是坏透了。
  与其给这两个就会仗势欺人的贱人,还不如给了她和宝珠,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等等!
  她忽地一怔,连旁边宝珠埋怨的眼神都没看到。
  赵瑾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待潘宝珠姐弟俩退去一旁,她便缓缓起身:“二妹远道而来,要住在何处侯爷看着安排便是,我身子不适,便先回去歇着了。”
  裴西岭一愣。
  叫他安排?
  他哪会这些?
  裴芙也不由皱眉:“大哥是男人,哪懂这些中馈活计?大嫂岂非太为难人?”
  碍于方才裴羡一闹,她也不敢再口出狂言,连说话都温和了不少。
  赵瑾则笑了笑,轻拂着袖道:“难得听二妹叫一声大嫂,竟叫我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裴芙僵着脸道:“三年未回,方才有些激动,没有问候大嫂,大嫂见谅。”
  赵瑾不置可否:“无事,二妹向来肆意惯了,我自不会同你计较。”
  也不稀罕你那声大嫂。
  要不是没和离成,谁在这受你这窝囊气。
  她理了理衣裳,便准备离开。
  “大嫂——”裴芙忙叫住她,“大哥不懂中馈,我们的住处还要您安排才是啊。”
  说是住处,也不过就是好听点的说法。
  裴西岭吩咐下去就有人办,平阳侯府也留着裴芙的院子,她急的是衣裳首饰和一应份例问题,固然裴西岭能吩咐,可后宅那点事谁不懂?
  衣裳是不是应季,合不合身,花色是不是流行,首饰是不是精巧,甚至伺候的下人得不得用,那都要主母盯着把关才行的,纵然以前的赵瑾不理中馈,也是有惜春等人料理得当的。
  如今赵瑾直接撒手不管,急的就是裴芙了。
  听说赵瑾的锦绣坊还新出了不少什么面膜面霜的,好用的不行,名声都传到她们那里去了,她还想要几十套呢!
  想到这些,裴芙心下倒有些后悔将赵瑾得罪的太快。
  赵瑾就很光棍了,直接道:“二妹既能在侯府任意跑,想来一个住处不在话下,我便不在你跟前逞侯夫人的威风了,二妹自便便是,到底你才与咱们侯府之主更亲近。”
  裴芙脸色不太好看。
  裴西岭倒很快开口:“女子出嫁便冠夫姓,只如今说来,自是夫人更亲近,血脉再浓,到底是客了。”
  这是照着裴芙脸打了。
  赵瑾满意了些:“侯爷说的是,二妹也不容易,便是先前侯爷战死,妹夫家的婆母要伺候,二妹也没能抽出空回来凭吊,只侯爷平安归来,二妹才得空向婆母请出了假,回来见兄长。”
  “你胡说什么!”裴芙终于忍不住狠狠瞪着她,“我那是因着大哥离世,几番痛不欲生,只凭着一口气吊着,哪里还能长途跋涉——”
  “二妹说的是。”赵瑾才不耐烦听她掰扯,只道,“你兄妹感情深厚,我这做大嫂的也该有些眼力见,便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任裴芙如何喊都没回应。
  裴羡对裴西岭屈膝一礼:“女儿也告退。”
  裴欢颜忙跟上:“女儿告退。”
  两人快速跟着溜了,留下裴西岭看着她们的背影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