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西伯侯被叶远提前了好几年救出, 但就如同他一直笃信着的天数一般,在远征崇侯虎之后, 他的身体染上了疾病,用了医生开下的药方, 也迟迟不得痊愈。
而此之时,已是叶远走后几年,姬发也已经从少年长成了英武的青年,他服侍在姬昌的身侧, 哪怕西岐的事情再繁重, 他也日日前去问安, 终有一日, 姬昌招来姬发,他注视着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轮廓分明的面庞, 轻轻叹息道:“这偌大的西岐, 今后就要交到你的手里了。”
姬发动了动嘴唇,他似乎想要问些什么, 但最终他也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万分郑重地沉声应道:“是。”
姬昌沉默了一瞬, 而后他也终于是开口谈到了那一个话题:“我知道,你一直就想要知道,你的哥哥伯邑考他去了哪里……”
姬发神色不变,他语气平静道:“兄长做事,自有其考量。”
“我一直对外的说法,”姬昌喃喃自语道:“是说他一心求慕仙道, 在朝歌城中得遇仙缘,自此踏上了长生脱俗的大道……其实这样的说法也并非错误……”
姬发微微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此有所怀疑,”姬昌道:“当然,这也受限于我的卜卦,我从来都知道他出生不凡,伴有异象,但却并不能知道他到底前世为何人。而我所说的仙缘,大概就是他自己吧,我那时便有所猜测,他大约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才会在那一次前来看我最后一眼,作为和凡俗的告别。”
“你若是有心,也可以稍加寻找……”姬昌叹息道:“但不可太过。”
“是的,父王,”姬发沉静道:“父王大可放心,姬发知道,此之事,其实是在于哥哥他是否愿意见我。”
武成王从朝歌逃向了西岐,源自商纣王调戏并逼死其夫人贾氏,闻太师驱兵追袭,西岐和这位截教在殷商中的三代弟子彻底地对上,以姜子牙为最高军事统帅者,拉开了已经酝酿已久的封神剧目。
而一幕幕的战报也一件件被摆上了姬发的案桌,所有从前难以预见的神异之士也一位位站了出来,姬发有些时候就会回想,若是是哥哥在这里继承了自己现在的位置该多好,定不会像他这般,除开了等待,什么也做不到。
而他现在最为倚重的,就是那位被他哥哥延请而来的姜子牙,不仅仅是在军事的训练和智慧上,也还是因为,在各种奇妙的法术下,也只有他能够或解除或延请,从见闻和人脉上,将敌人一一除之。姬发亲近他且敬重他,姬昌在他面前想要将姜子牙定为“尚父”,姬发也是心悦诚服地称呼他……虽然这个称谓被姜子牙大力地婉拒了。
而那天那人所曾言语的“封神”,他也在姜尚的讲解之中,稍加地了解了一些,他曾经在听完了之后,疑惑且不解地向姜子牙询问道:“这么说来,在尔等仙人的眼中看来,登上封神榜是一件避之不及的不好的事情?”
姜子牙颔首应是:“不错,仙家自有其长生逍遥,又有谁甘愿被他人所驱使、任其差遣?”
“……我现在才算稍稍有些了解了仙家的傲慢了,”姬发在自己无比信任的姜子牙丞相面前缓缓说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不付出代价就成功的事宜,修仙一途之上,也必然是布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荆棘,又有谁能够确信自己一定会成为不死不灭的仙?”
姜子牙赶忙解释道:“这一次被卷入劫难中的仙长们,他们贵为圣人门下,追求的是正统的金丹大道,是有着一心唯道,九死不悔的绝对道心的求道者,封神的法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扰乱心灵的外道了。”
姬发沉默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是我有失偏颇了。”
姜子牙也轻叹般说道:“不过是一个从上往下看,一个从下往上看,也许对于人间皇朝而言,封神榜更像是一种一步登天的机遇也说不定。”
“我其实并不知道封神榜是由何物组成,也不知道制作他的人又该是何等的地位尊崇,竟不会让人对他有丝毫的怀疑,”姬发道:“但是哥哥曾经有教育过我,有些时候,要学会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去看待问题。”
“若是那人真的是一心唯道的修道人,那若是封神榜便能够让其放弃自己的修行,那又谈何一心唯道?”姬发质问道。
姜子牙目光微讶,似是没想到姬发会问出这等的问题来。
“还是说他们心中的大道,就只为金丹?”姬发偏过头来问:“而若是真的感觉自己被束缚住了,那难道不会困中求变,看一看会不会有其他的道路可走?”
姜子牙叹了口气道:“一旦被封神榜收去了魂魄真灵,真灵被控,修为将不会有任何的提升。”
“那就再开辟出另一种修行体系好了,”姬发道:“穷则变,变则通,就像是商朝没有办法再延续下去了,我周朝便大军压境,再取而代之。”
姜子牙感觉自己牙根在隐隐作痛,有些时候,无知者才会轻言开拓,他不知道道祖的威能、不知道圣人的浩瀚,也不知道仙道的崇高与浩渺,见一叶落而妄言春秋,见一风吹而畅谈霜雪……但不知为何,姜子牙也仅仅只是吐出四个字:“陛下,慎言!”
……
姬发再一次见到陆压的时候,是在敌方摆出了十绝之阵时,陆压踏歌前来,一出手便为姜子牙解决了敌方的一名劲敌,而后等到他回到芦篷中后,竟也没有人对他的来历提出过任何的质疑。
“我此之来,既不是为了消劫,也不是为了其他,若是要真得算起来,也许截教才会是对妖族更为友好的一方……”陆压站在姬发和姜子牙的身前淡淡道。
“那你为何?”姬发颇为不悦道,也许是因为陆压是在叶远离去之时突然上门来拜访的来意不明者,姬发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升起警惕。
“因为我的兄长曾经受过阐教广成子的馈赠,”陆压缓缓道:“虽然也许那帮人不在意,但是大兄他总还是记在心里的。”
传闻中广成子对轩辕人皇有过传道之恩,看来这居然会是真的,姜子牙在一旁若有所思。
“你知道哥哥去了哪里么?”姬发忍不住问道。
陆压唇边弧度扬起,他故作淡淡道:“那日里我在离开之后,在朝歌城中的一处酒楼中见到了……邑考兄,他好像是在和什么人见面……”
陆压只是见到了那人一个稍纵即逝的淡薄的身影,而这之后,方才久寻不到的叶远便是安静地出现在了酒楼那处近窗的座位上,陆压瞳孔微微一缩,他立刻意识到了,不论叶远方才见到的是谁,恐怕都会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是他在和女娲娘娘相处了这么久以来提升出来的眼力。
他坐到了叶远的对面,心情激荡之下,酝酿太久的话语竟然卡在了喉咙中,半个字也吐露不出。
“喝酒。”叶远倒是一派温文,他伸手示意道:“这可是通天教主为我留下来的美酒,你可要好好地尝一尝啊,小十。”
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过的称谓又一次出现在耳中,陆压胸中激荡,他设想过无数次相见,但依旧没有哪一次能够抵得上这一次的情感,就像是酝酿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开来,他通红了眼眶,却死死地咬住了牙,试图让自己不要丢脸地落下泪来。
分明早就告诫过自己,他已经不是从前扶桑树上的小金乌了,抱着哥哥们哭的日子已经是不复再来……他已经长大了……虽然付出了他根本付不起的代价……
他手脚无措般地端起了酒杯,一扬手,便将酒液全然咽下。而至于这圣人的美酒是什么滋味,抱歉,他完全尝不出来。
“比我设想中的要来得晚了很多呢。”叶远笑了起来,声音温和轻柔,像是春天里最柔软的一缕风。
陆压有些恍惚,而后却是稍稍偏过了头去:“因为大兄你一直都有自己的事请要做啊。”
不论是之前的姬轩辕,还是现在的伯邑考,陆压感觉自己的大兄似乎永远都是毫不停歇地、坚定而从容地往前走去,和还需要女娲娘娘照看的自己不同,他是依靠着自己来发出光。
“其实你并不用考虑太多,”叶远沉默了一瞬后,他静静说道:“想要来,那便来吧。”
“哥哥你……”陆压有些讶然。在这一瞬间,陆压并没有一丝被宽慰住的欣喜,反倒是油然生出了弥漫开来的酸涩,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又有了肆意妄为的资格,那必然是有人将其他的所有重责背负而去。
从前是父王和叔父,现在却是自己的大兄。
不同的是,从前的他还有其他的几位兄长,而现在,他是只有大兄了。
他曾在娲皇宫的偏殿之中无数次地告诫自己这一点,然后,他便在这一次次的自我告诫之中,生出了新的骨骼,拔高了自己的身形,再然后,他便长成了从前的自己也不认识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要为自己迟到道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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