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谈戒备的将胡亥护在身后,走进来之人并非是刚才的守卫,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那少年身段纤细的厉害,小腰不盈一握,或许是因着营养不良,面颊微微凹陷,但遮不住的标志俊美。
小少年手中端着一个木承槃,战战兢兢走进来,比他们这些俘虏还要惧怕,磕磕巴巴的道:“饭、晚饭来了。”
他说着,将木承槃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韩谈戒备的打量着那小少年,少年被韩谈一瞪,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好几步,颤抖的道:“你们……你们用饭,我在外面、外面等……用好了,我来收拾。”
说完,推开门便跑了出去,似乎是被韩谈吓坏了。
胡亥看了一眼吃食,简陋非常,只是一些干饼子。
韩谈拿起饼子看了看,道:“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幼公子,这饼子还是不要食了,以免有诈。”
胡亥点点头,所幸他现在还不饿。
小少年退出去之后,一直站在屋舍外面,门外还有两个水匪守卫。
守卫似乎闲极无聊,上下打量着小少年,嘿嘿贼笑。
“儁儿,”其中一个水匪笑道:“诶,你怎么不理人呢?你还记得我么?我上次还帮你劈过柴呢。”
小少年垂着头,下巴抵着胸口,不敢去看那水匪,嗫嚅的道:“谢、谢你。”
“只是口头上道谢么?这么没有诚意?”
“哈哈哈!”另外一个水匪笑道:“那你要他怎么谢你?这小子全身到下也没有半个钱儿,可给不了你好处。”
“好处?谁说只有钱才能给人好处?”两个水匪开始讲荤段子:“咱这水砦里,半年也见不得一个母的,便是连鸡都是打鸣的公鸡!你看看儁儿,生得还挺标志俏丽的。不如……你陪哥哥乐呵乐呵,便当是报答哥哥上次替你劈柴了?”
胡亥微微蹙眉,紧跟着便听到小少年的哭声:“不要不要,求你……求你了,呜呜呜……”
嘭!
韩谈恶声道:“这把子畜生!”
外面的水匪听到了韩谈的骂声,更是哈哈大笑:“里面的两个小子还想打抱不平呢!”
“就是啊,他们当真是没一丁点儿做俘虏的自觉!”
“哈哈哈!”
水匪的笑声伴随着小少年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但屋舍的大门从外面锁起来,韩谈根本无能为力。
胡亥不紧不慢的走到户牖边上,“砰砰砰!”拍了三声户牖,道:“喂!”
水匪守卫不耐烦的道:“不要妨碍我们取乐!”
胡亥朗声道:“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是还有甚么用处罢?否则也不会费力的派人守着门,若是我在这里大叫大喊,会不会将你们的老大引过来,届时候……你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门外两个水匪的声音顿住了,似乎正在犹豫。
胡亥拢着手道:“我喊了哦,我可真喊了!喂——”
“别喊!别喊!”水匪呵斥道:“臭小子,信不信我割掉你的舌头!”
胡亥有恃无恐:“好啊,你来割掉我的舌头,等着你们老大割掉你们的脑袋罢!”
水匪道:“你到底要如何!?”
胡亥笑道:“把那个送饭的放进来,本公子用饭,需要人来伺候。”
两个水匪嘀咕起来:“他娘的,一个小崽子敢威胁老子?”
“算了算了,别惹事儿,万一老大……”
“哼!”
很快便听到开门的声音,紧跟着那个小少年满脸泪痕,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嘭!”狠狠一关门,吓得连连喘气。
韩谈赶紧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那小少年身上,遮挡住他被撕烂的衣服。
“没事罢?”韩谈道。
小少年瑟瑟发抖,哭得结结巴巴:“没……没……谢、多谢你们。”
胡亥摆摆手,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少年抹了抹眼泪,道:“儁儿……”
“儁儿?”胡亥道:“那你姓甚么?”
小少年懵懂的摇了摇头。
这年头清苦人家的孩子,别说是宗氏了,便是连姓也没有,随便找个代号做名字。
胡亥见他这么害怕,放软了声音,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奶声奶气的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儁儿点点头道:“你……你们救了我,不是坏人。”
胡亥笑眯眯的道:“你看,我们救了你,那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们点甚么。”
儁儿奇怪的看向胡亥,分明胡亥比他年岁要小,但仿佛一个怪叔叔,道:“儁儿,你来告诉我们,你见过这个砦子中的老大么?”
儁儿吓得哆嗦起来,死死低着头。
韩谈道:“你不要害我,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儁儿还是瑟瑟发抖,使劲摇头。
他越是摇头,胡亥越是肯定,这个儁儿一定见过水匪口中的“老大”。
胡亥诱导的道:“儁儿,我们都是好人,刚才还救了你,对不对?你偷偷告诉我,水匪的老大姓甚名谁。”
儁儿咬着唇角,瞥了好几眼窗外的方向,低声道:“儁儿……儁儿不知他叫甚么。”
胡亥又道:“那他长甚么模样?有甚么特征?”
儁儿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他……很、很可怖,长得很高,脸、脸上……”
儁儿伸手在面颊上比划:“有一条伤疤,怕人……”
伤疤?
韩谈追问:“那条伤疤,是不是截断了眉毛?”
儁儿吓了一跳,蜷缩起来,连连点头。
胡亥与韩谈对视一眼——冯无择!
等胡亥与韩谈用完了吃食,儁儿便将东西收拾起来,托着木承槃离开了屋舍,他先将木承槃端到简陋的庖厨,放下来,双手扭了扭自己的衣角,犹豫再三,还是离开了庖厨,往水砦的大堂而去。
“哈哈哈——”
大堂内传来嚣张的笑声:“多亏了大当家!若不是大当家,咱们怎么能抓住幼公子呢?”
“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传来,另外一个声音道:“诶!倘或没有冯君子的帮助,我们也干不成这票大的!还是冯君子的功劳大!”
儁儿站在大堂跟前,犹犹豫豫不敢进去,里面的人似乎看到了他,呵斥道:“站在那里做甚么?还不快点进来。”
儁儿赶忙入内,吓得险些跌在门槛上,咕咚一声,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水砦的大堂之中坐着两个人,一人坐在虎皮大椅上,合该是水砦的大当家,却不是武信侯冯无择,而是一个壮汉长相的男子。
另外一个并不高壮,看起来贼眉鼠眼,但巧了,他却氏冯。
——冯无利!
高壮的水匪头子道:“事情办妥了?”
儁儿跪在地上叩头:“回、回老大,办……办妥了,他们……他们问起了水匪的老大长甚么模样。”
“你说了?”水匪头子问。
儁儿点点头,道:“都按照……按照老大的意思,说……说他脸上有一条疤。”
冯无利豁朗站起来,道:“那他们是如何反应?如何回答的?”
儁儿被吓得连连向后躲闪,道:“他们……他们很惊讶,好像……好像认识那个脸上有疤的人。”
“哈哈哈!好!太好了!”冯无利仰天大笑:“冯无择,你这回算是完了!”
“恭喜冯君子!”水匪头子道:“只要秦人的小公子认定了水匪是冯无择指使,等小公子归去之森*晚*整*理时,一定会指认冯无择,届时……便是他的死期!”
“无错!”冯无利哈哈大笑:“我的计划!我苦心经营的计划,终于要成功了!也不枉费我谋算了这般长久的时日!”
冯无利是个草包无错,但他还是个“野心勃勃”的草包。
冯无利一家子,包括他的老爹冯涛,都没有一官半职,唯独冯无择官拜将军,并且封了伦侯,虽没有封地,但驻守齐地,在冯无利的眼中看来,冯无择和土皇帝有甚么区别?
冯无利仗着冯无择是武信侯,身受朝廷的器重,便开始作威作福,三番两次的撺掇着自己的老爹,劝说冯无择给自己谋个官位,也赚点官钱。
但冯无择心里门清儿,冯无利根本就是个草包,扶不起来,冯无择便没有理会冯无利的事情,这一来二去的,冯无利也没有得到一官半职。
冯无利对冯无择怀恨在心,又想以武信侯之弟的名义,插手军队的事情,但很显然,军队也不买账,每次冯无利想进军队晃悠,都会被毫不留情的赶出来。
冯无利不甘如此,虽没甚么能耐,但架不住他爱折腾,又开始撺掇自己的老爹贪赃银钱。
王绾上报的密报之中,盐铁粮食的确有“正常范围之内”的出入,而这个出入,便是出自冯无利和冯涛之手,父子二人闲不住,日日想着如何搜刮,他们仗着冯无择的名头,没少捞到好处。
而如今,嬴政亲自来到东方巡查,还要开仓放粮,将辎重粮食分发到各地去,一旦开仓,必然会清点粮食盐铁,冯无利做的那些假账,决计无法掩盖,到时候可是杀头的大罪!
于是冯无利干脆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冯无利一直将偷到出来的盐铁粮食,卖给附近的水匪,与这把子水匪走得十足亲近,于是冯无利第一时间想到了水匪。
冯无利买通水匪,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他们一大批粮食与盐铁,并且将嬴政检阅水师的路线偷偷告知水匪,让他们前来偷袭。
水匪抓住了胡亥,却不杀死他,目的其实很简单,冯无利胆子再大,也不敢谋杀秦廷的小公子,他是想让胡亥错以为,武信侯冯无择乃是此次的主谋,一旦胡亥跑回去,必然会揭发冯无择。
便算冯无择安然无恙的回到齐宫,也会因百口莫辩而获罪。
“哈哈哈——”冯无利大笑:“等冯无择落了马,我便毛遂自荐大义灭亲,陛下一欢心,说不定便会令我顶替了这个武信侯的位置,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水匪头子道:“是是是!那粮草……盐铁……”
“放心好了!”冯无利道:“往日里有我那蠢才的兄长在上面,这个不让,那个不许,等他一死,我卖给你们的盐铁粮草,立刻翻倍!”
“好好好!”水匪头子道:“冯君子真是爽快人!与冯君子做买卖,便是舒坦!”
冯无利似乎想到了甚么,道:“是了,冯无择虽然落水,但他的水性极佳,恐怕是死不得,你还得派人搜索,倘或冯无择变成了死人,便是死无对证,对咱们便更是有利。”
水匪头子道:“冯君子放心,我已经下令让兄弟们全力搜查,那个冯无择中了毒箭,断然跑不远的!”
“哈哈哈!哈哈哈——”冯无利又是一串大笑,仿佛已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笑着笑着,突然盯着跪在地上的儁儿,眼神发狠。
“这个小子……”冯无利阴测测的道:“生得倒是好生标志,若是放在平日里,我可不忍心动你一根头发丝儿,不过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