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嘲笑他的小题大做,这种时候,怎么小心都不过分。
众人本以为这只是未雨绸缪,可没想到在药碗到了唐停手里的时候,竟然真的有个宫人冲了过来,要撞翻那碗药。
好在唐停已经听见了那不同寻常的脚步声,眼都没抬,一脚就将人踹了回去,手里的药还稳稳的,连丝波纹都没有。
“斩。”
谢蕴捂着乱跳的心脏,沉声开口,内卫当即将人拖了下去。
那碗药也终于被喂进了殷稷口中,谢蕴踉跄一步,被蔡添喜伸手扶住了。
“他多久能醒。”
“下午吧。”
唐停将空了的药碗递给宫人,抻了个懒腰,长长地松了口气:“余毒未清,多泡一会儿吧。”
她转身走了,谢蕴在浴桶边坐下来,抬手摸了摸殷稷终于有了点血色的脸:“稷郎……”
第813章 不让我碰?
知道殷稷很快就会醒,谢蕴半步都不敢离开,一直守在浴桶旁边。
她相信唐停,可这是心病,在亲眼看见殷稷醒过来之前,她没办法放心,而那个害殷稷至此的人,回宫后也该解决了,当初为了以防万一,一直没杀她,现在想起来,真是难以忍受。
王惜奴……
心跳陡然快起来,谢蕴抬手摁了摁心口,另一只手则探进浴桶碰了碰殷稷的脸。
手背却不小心碰到了浴桶里的药汁,原本凉沁沁的药汁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温热了起来,换句话说,殷稷体内的热毒应该已经散了出来。
可人竟然还没醒。
“蔡公公,什么时辰了?”
蔡添喜也一直候着,只是他年纪大了,受不了这北地的寒冷,一直窝在熏笼旁,此时听谢蕴开口,连忙看了眼沙漏:“回姑娘,申时了。”
谢蕴一愣,抬头看了眼外头,天色果然已经暗了,下午马上就要过去了,怎么还没醒?
“有点不对劲,我去见见唐停,你好生守着他。”
蔡添喜连忙答应一声,抬脚走了过来。
外头厮杀声渐止,谢蕴猜着陆续有伤员送进来,唐停应该会在军医那里,索性径直出了行宫,往伤兵出去寻,但刚走到半路,就迎面看见唐停骑马往回赶。
“哟,来找我的?”看见她唐停倒是不意外,“应该醒了吧,再吃两副药稳定一下……”
“没醒。”
谢蕴开口打断了唐停的话,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急切,“药汁子都温热了,他还没醒。”
唐停一愣,方才的松弛瞬间不见了影子,这个时辰竟然还没醒?
之前断错了一回,现在又错了?
她再不耽搁,弯腰将谢蕴拉上马背,一抖缰绳朝行宫而去。
等到地方的时候,殷稷却已经醒了,已经清洗干净换好了衣裳,正靠在床头坐着。
两人都是一愣,蔡添喜连忙上前解释,声音里都是欢喜:“姑娘走得不巧,前脚刚出门,后脚皇上就醒了,奴才派人去追了,没能追上。”
谢蕴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这些小节,快步走到了床边:“你怎么样?”
殷稷早早便睁开了眼睛,一路看着她走近,指尖动了几次,似是想抬起来,可却始终没动弹。
谢蕴只当他没有力气,在床沿坐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刚刚祛了毒,要休养些日子的,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可有哪里难受?”
殷稷直直地看着她,许久才摇了摇头,哑声开口:“阿蕴……”
他满脸都是欲言又止,可却只开了个头便再没了后续,谢蕴看着他笑,欢喜之下并没有意识到殷稷的沉默寡言,倒是旁观者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可旁人的事,唐停也不好管,只想赶紧看完了人好回去干活,伤兵可是很多的,既有大周的将士,也有蛮兵的俘虏,怕是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让我看一看。”
她朗声开口,谢蕴连忙让开了位置。
脉搏虽然比寻常人还是有些弱,可已经没了以往的虚而不实,唐停定下心神,还好只是迟了一点点,并不是真的断错了。
“我会再开个方子,一日一副,调养些日子吧。”
谢蕴应了一声,虽然殷稷刚醒,她有些舍不得走,可还是顾全礼数,起身要去送唐停,对方摆了摆手:“算了,不讲究这些。”
谢蕴知道她素来不拘小节,又很是体贴,便没有坚持,只送到了内殿门口就又折了回去,可一转身,却瞧见殷稷正看着她。
但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却又将头扭开了。
谢蕴失笑:“以往也不见你这般矜持,怎么现在看我还得偷偷摸摸的?”
殷稷的头又转了回来,似是被谢蕴的话逗笑了,嘴角也跟着扯了一下,笑意却只停在面上,假的有些明显。
“怎么了?”
谢蕴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今天殷稷是不是太沉默寡言了?
“是不是饿了?从凌晨毒发到现在,都七八个时辰没用饭了,我让人送粥过来。”
她转身要走,手却被人一把抓住,她低头看去,殷稷似是僵了一下,又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不用了,不饿。”
谢蕴没应声,她看着自己被放开的手,心里那点模糊的感觉变得清晰起来,殷稷果然不对劲。
“你怎么了?”
“没事……你是不是很久没休息了?”
他抬眼看过来,眼睛里是熟悉的关切和爱慕,但也多了些十分复杂的情绪,谢蕴有些分辨不清,只看出来了不安羞愧和躲闪。
谢蕴很是莫名其妙,抬手要去摸他的额头,对方却侧头躲了一下。
她怔住,眼神逐渐变了。
殷稷回神,目光闪了闪,他不是要躲谢蕴,只是有些难以面对,他不知道自己将谢蕴害成那副样子,还有什么资格和她亲近,他实在是无地自容……
“你长本事了?”
谢蕴忽然压了上来,抬手掐住了他的脸,“怎么,皇帝陛下上了次战场,就瞧不上我了?不让我碰?你身上哪里我没碰过?我凭什么不能碰?”
第814章 迟到的对不起
她捏着殷稷的脸,逼他看着自己:“说,又怎么了?”
殷稷蹭了下她的手,却有些说不出口,现在再想起来殷时说的那些话,他心口仍旧撕碎似的疼,他甚至不敢去想象谢蕴当时的心情,那么骄傲的人,被那般折辱,她心里该有多绝望。
可事后,她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丝毫安慰,反而是更加恶毒的针对——
“我没事,不用理我……”
“还敢狡辩?”谢蕴又加重力道扯了扯,“别以为你重病刚愈,我就下不去手,再不老实交代,我就严刑逼供了。”
殷稷抿紧了嘴唇,由着谢蕴收拾他,心里却对这亲近万分贪恋。
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正闹得不可开交,一阵鼓声伴着欢呼忽然响起来,那是凯乐,这场持续三年的战争,终于胜了。
谢蕴顿住了,虽然这三年她基本上是睡过来的,可除了她,所有人都是实打实的在一日日的熬,一千多个日夜,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解决了,日后大周,再没有人敢说你一个字的不好。”
她替大周高兴,也替殷稷高兴,手指改捏为揉,算是安抚,可心里却止不住的忧虑,这种大胜,殷稷又是御驾亲征,稍后是一定要露面犒赏三军的,这是掌控军心的极好机会,可是——
“你感觉怎么样?犒赏三军的时候能撑得住吗?”
殷稷沉默着没开口,只不动声色地将脸颊往谢蕴掌心里蹭了蹭,犒赏三军他的确要露面,可比起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这个问题,他更关心的,是殷时的下场。
“他呢?死在了谁手里?”
他语气比方才的眼神更复杂,一心想杀的人,最终也没能死在他手里,这种遗憾和窝囊……
“我和明珠。”
虽然致命一击是明珠给的,但谢蕴还是这么说了,因为在殷稷问出那句话的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他醒来后的种种奇怪,是因为什么了。
应当是殷时那个王八蛋,把她隐瞒多年的事都抖落出来了。
这种时候,或许只有让殷时死在她手里,才能平息殷稷的愤怒。
“或许这是命中注定,”谢蕴瞧见殷稷脸上有几个明显的指头印,连忙抬手给他揉了揉,“当年兄长没能杀了他,唐停没能杀了他,你也没有……稷郎,或许是上苍也知道,他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和明珠,所以要由我们联手,才能送走他。”
她松了手,见那指头印半分都没有消下去的意思,只好加重力道继续揉:“我不是哄你,可若是当初没有你碎了他的肩胛,伤了他的大腿,我和明珠也得不了手,他的死也有你的一份,没什么好遗憾的。”
“……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殷稷沉默许久才开口,话里都是无奈和愤怒,他真的不想这么放过殷时,他想用这世间最歹毒的手段去折磨他,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现在已经没有价值再让我们分神了,”谢蕴抓起殷稷的手,轻轻包在掌心里,“我们以后的日子那么好,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了。”
殷稷再次沉默了下去,能过去吗?这要怎么过去?
他现在觉得自己连碰一下谢蕴都没有资格,比起殷时,他甚至更憎恶他自己。
“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他哑声开口,话音落下侧开了头。
谢蕴却没走,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抓起殷稷的手,在他手腕上浅浅落下一吻。
湿软的触感瞬间将殷稷的目光引了过来,谢蕴垂眼看着他,许是她目光太温柔,这次殷稷没有躲闪,只看着她发愣。
“你都知道了,对吧?”
殷稷微不可查的一颤,他的确知道了,可他不想让谢蕴知道,他怕对方会觉得他无耻,都知道自己曾经是怎么害的人,竟然还死扒着她不放,半分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你不能怪到自己身上,也从来都没有人觉得,是你的错。”
谢蕴温柔地看着他,眼底都是认真,“这些年,我怪过殷时阴险狡诈,禽兽不如;怪过萧家自私自利,狠辣无情;也怪过我自己草率鲁莽,不知周全,却独独没有怪你,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殷稷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怎么能不怪他呢?
若是当年他敏锐一些,上进一些,就不会被当成弃子推出去,就是因为他的无能才会连累谢蕴……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