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为首的段侍卫才带着人走了,蝉儿在外面问要不要人进来伺候沐浴,顾夕照靠着浴桶,眯着眼打量着那面屏风后面的纱幔,半晌才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不用,本宫想一个人静静,养养神,你们先退下。”
“是。”
等到确认外面的人都离开了,顾夕照才抬手从浴桶上面捞了一些桃花瓣,十指灵巧地将花瓣捻成一团,随即朝屏风后的纱幔掷了过去,听到响动,她趴在浴桶边缘,朝纱幔那边娇柔地呵了一声,“还不快出来?”
纱幔后面久久不见动静,顾夕照又取下了手腕上的玉镯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又吓唬了过去,“再不出来,打在你身上的可不是花瓣了……”说着,手中的玉镯子就掉落在地,清脆的玉碎声响吓得纱幔后面的人影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人影刷地跳了出来,腾地就跪在屏风后,
“夕贵妃……”
“啧,原来是二皇子啊?”顾夕照佯装吃了一惊。
赵三思眼下恨死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了,先是恨自己的没脑子,平素被宫女太监欺负多了,忘了自己的皇子之尊,傻兮兮的被人追着跑了这么久;再是恨自己瞎了眼,好巧不巧地往这长乐宫躲;最后就是眼下了,长乐宫这么多屋子,自己偏偏就躲在了夕贵妃要沐浴的这一间。
她觉得自己要是个有节气的,早在看到自家皇兄的宠妃解下衣服的时候,就应该一头撞死,不然咬舌自尽也行。
可是,她一想到自己都这么辛辛苦苦地长到了这么大,只要再过几年,就能有吃有喝,自由自在,还能娶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纳几房身段婀娜风骚的小妾,虽然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做些什么,但日日听她们唱个小曲儿,看她们跳点销魂的艳舞儿,那滋味也当是欲仙|欲死的。
一思及往后这些美好的日子,她就没勇气撞头,也舍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儿。
“夕……夕贵妃,我……我什么都没看到的……”
“二皇子莫不是还想看到些什么?”
“不不不是。”赵三思一紧张就大舌头了,她微微抬头,想起什么又赶紧低了下去,“我……我不知道这、这是您沐浴的地方,当时那……那宫女,追我追追追得急,我我慌……慌不……”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赵三思挠着头急的只想哭,半天都想不起来那是个词儿了,脑海里倒是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去年被这位贵妃分了一个鸡腿的事儿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这二皇子是水做的吧,可真爱哭,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咧,好在这人还算有点脑子,哭也不敢大声。顾夕照冷漠地听着她憋着气儿似的哑哑地哭了一会,慢腾腾地出声提醒她,“二皇子,臣妾虽然不是你皇兄明媒正娶的,但也算是你名义上的嫂子,偷看嫂子沐浴,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我……呃……我都说了,呃,我不是故意的。”反正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赵三思索性破罐子破摔,“今日……今日之事呃……若是传扬出去了,夕贵妃……怕是也讨不到好的……呃……还不如,不如咱们两个都装什么没发生过……呃……你送我出宫了,往后呃,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啧,这是要胁自己?自个倒是小看这小皇子了。
听着赵三思抽抽噎噎的声音,顾夕照心里并没有被要胁的紧迫感,反而越发地想逗她,“这皇宫大大小小的宫院上百座,这大大小小的屋子更是数不胜数,可二皇子偏偏就往臣妾这长乐宫跑,躲的还偏偏是臣妾沐浴的屋子,难道……不就是想跟臣妾发生点什么?”
顾夕照的声音一向慵懒,但在赵三思的眼里,眼前的夕贵妃是□□着的,这光是靠遐想,就能带上几分娇媚的骚气,眼下这声音,落入她耳里,无端就多了几分娇嗲情动,莫名让她全身发麻,心跳加速,“贵贵贵妃要要慎言,我没有,没有这个心思,您可千万别瞎说,这话要……”
“嘘。”不等她话说完,顾夕照突然朝她嘘了一声,吓得赵三思赶紧捂紧了嘴,一时间屋子安静地只听得到她的心跳声。
安静了一小会,外面响起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轻叩了三下,“娘娘,蝉儿让奴婢来问问您,这水温可还热着,您要不要添水?”
赵三思听着那宫女的声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紧张巴巴地等着顾夕照的回答。
“不必,水温尚可。再过一炷香,便可过来替本宫更衣。”
“是,那奴婢待会过来给您更衣。”
等到外面又安静下来了,顾夕照伸手掬了捧水浇在了自己手臂上,水确实有些凉了,如今虽是暮春,但入了夜,依旧有些凉。
那一下一下的脆脆水声在这沉默的氛围里,无端生出些暧昧,赵三思把头埋得低低地,也不敢再哭了,攥着衣袖摆来回扯,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鼓着通红的腮帮子豁出去了一般,“夕贵妃,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要同生,还是共死,给个痛快话,她又紧张又羞耻地,当真是挠心挠肺地煎熬。
一炷香的时辰不多,顾夕照也微微正了正神色,“今日之事,二皇子想要臣妾守口如瓶,也不是不可。不过……”
赵三思闻言,赶紧拍了拍因太过紧张而发烫的脸颊,“贵妃今日的大恩大德,我定当铭记在心,日后必会重谢的。”
“二皇子今日若同臣妾说实话,告诉臣妾今日为何会对花容为你更衣之事反应如此过激,那今日之事,臣妾非但不会泄露半个字,你如今闹得整个皇宫一片鸡飞狗跳之事,臣妾还会帮你到皇上那边圆过去……”
实话……难道让她告诉眼前这位夕贵妃,她其实也是个女儿身?况且就算她愿意说这实话,这夕贵妃也未必信啊,难不成还让她脱了衣服跳进这浴桶,让这贵妃好好观摩一下她的女儿身?
赵三思脑子来回转,又隔着屏风往浴桶的边上看了一眼,一咬牙,决定撒个谎先逃过眼下这一劫再说,“贵妃当真要听?”
顾夕照好整以暇,“当真要听。”
赵三思咬了咬唇瓣,“实不相瞒,我是因为有病。”
“什么病?”顾夕照微微一愣,打定主意要追根究底了,见她踟蹰不愿开口,她又补充了一句,“臣妾是诚心想替二皇子解围的,二皇子若是不信任臣妾,那待会臣妾也只能在侍女过来时大喊‘非礼’以求自保了。”
特别怕死的赵三思闻言,也顾不得羞耻不羞耻了,只得小声说得更直白一些,“我……那里长得不太好,怕吓着伺候我的人了,所以这才怕别人……”
那里?哪里?
顾夕照茫然地眨了下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脸倏地就红了——呸,要不是这个小皇子畏畏缩缩的小老鼠似的,她保不齐以为这是个故意在反调戏她的登徒子。
沉默了小会,顾夕照才故作平静地用长辈的口吻,心平气和地劝诫道:“您乃身份尊贵的皇子,别说那……只是长得丑了些,就算没长,谅那些奴才也不敢笑话你。再者,太医院还有这么多名医,明儿臣妾就……”
“夕贵妃,这事儿您千万别张扬。”撒谎一时爽,她竟然忘了还有太医这一茬,到时一脱裤子检查,她今儿这些惊吓不是白受了?赵三思觉得自己今儿千不该万不该听了那老太监的一句话,去蹭一顿好吃的,瞧瞧她这一天过得都叫什么日子?
顾夕照正觉得自己越说越有长辈风范,哪知冷不丁被打断了,又只得重新摆出长辈的样子,“二皇子,讳疾忌医是不对的。再者,你皇兄如今重视你,往后这宫人环绕伺候的日子,你不习惯也得习惯的。”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赵三思觉得眼前这夕贵妃的话当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夕贵妃……”
“嗯?”顾夕照懒洋洋地抬眸,顿时吓得赶紧又往浴桶里滑了滑,“二……二皇子,您这是做什么?”
赵三思吸了吸鼻子,就在刚刚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觉得这位夕贵妃是个好人,最主要的是在这后宫权势大,她皇兄也宠她,这棵大树应当靠起来也比较稳妥,于是,她壮着胆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别走别解自己的腰带……
“二二皇子,您再不停下,我……当真叫人了……”
“别别别,我不过来了……”看到吓得花容失色的夕贵妃,赵三思赶紧顿在原地,“贵妃,您别怕,我没有其他意思……”
“登徒子,眼睛往哪看……”
赵三思又赶紧把头转了过去,情急之下,索性就实话实说了,“我也是女子。”
空气凝固了片刻,顾夕照才一脸不可置信地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也是女子。”赵三思一鼓作气地腰带解了,拉开衣服就给她看里面缠的裹布,大约是豁了出去,说话也不结巴了,“当年,我母妃一时想不开,以为父皇子嗣不盛,若是生下个皇子,会得宠些,哪知我父皇依旧冷落她,而我却不得不以一个皇子活到了这般大。从前贴身照顾伺候我的都是嬷嬷,如今嬷嬷和母妃都死了,偌大的皇宫,都没人能替我遮掩了,我哪里敢让宫人伺候我沐浴更衣……”
顾夕照愣愣地看着她那被白布裹着的胸脯,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此刻十分后悔方才的多嘴,眼下这个小皇子把这样的惊天大秘密分享给了她,当真是……要命。
赵三思说完了惊天大秘密,也是紧张地不行,不错眼地盯着顾夕照,然而不等人表态,讨人厌的宫女又过来了,她赶紧扯好了衣服,慌慌张张地又往屏风后面跑去了。
“娘娘,可要更衣了。”
顾夕照这会的心神还停留在方才的那白布裹着的胸脯上,宫女又问了一遍才回过神来,“进来吧。”
得了她的准话,四个宫女端着东西鱼贯而入,蝉儿走在前头,扶着她从浴桶起身时,看到她身上还穿着贴身衣服,不由纳闷了,“娘娘今儿沐浴怎么没解了小衣?”
“嗯?”顾夕照低头瞧了一眼,扫了屏风后那纱幔一眼,敷衍道:“大约是进来匆忙,一泡在里面甚是舒服,一时也就忘了。”
蝉儿倒也没有多想,低头帮她将肚兜解了,将身后宫女端着的精油抹在了手上,然后手法熟稔地顺着顾夕照的背部按搓了下去。
一套手法没按完,顾夕照抬手摆了摆,“蝉儿,今日本宫乏得紧,算了,伺候本宫穿衣。”
“是。”蝉儿愣了一下,见她面色不耐,也不多问,净了手,就扶着人出了浴桶,一人帮着擦身,一人端着衣服,蝉儿就拿着衣服一件件往她身上穿。
打小就只有嬷嬷伺候过自己沐浴的赵三思躲在纱幔后,隐隐约约中看着这么多宫女伺候顾夕照更衣,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偷窥了这位夕贵妃沐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穿好衣服后,顾夕照不让宫人收拾这屋子了,“这浴桶中的水明儿再倒,拿去给院中的几颗桃花树浇水,别白捡了人家的桃花儿。今儿大家都早些去歇着吧。”
“是。”
“对了,蝉儿,段侍卫走时,可有宫人多嘴说咱们宫中今日进贼了?”
“没有。娘娘请放心,奴婢已经敲打过他们了。”
“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