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问及他们去处,狄霄根本不理,连明窈也只是腼腆笑笑。
  族人们问不出,只能妄自猜测,有说首领是要出去找宝藏的,也有说首领是要陪公主回大越的,还有最不靠谱的:“首领和公主肯定是去游玩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首领和公主那么忙,怎可能有时间出去游玩,还是一玩儿就是一个月,这怕不是你的心愿哟!”
  却不知,最离谱的,反而是最真实的。
  将族内要务交接完毕后,明窈两人再不多留,他们带足路上的干粮和棉衣,赶着日头正烈的晌午,两人一马,慢悠悠出了族地。
  狄霄早前就跟多吉次让打听过雪山的位置,据说他们采药的那座雪山是方圆千百里内最高的,饶是习惯了登山的他们,也从没有登上过顶峰。
  多吉次让说:“走得太高呼吸会很困难,而且越往山上走越冷,我们的棉衣也不够。”
  多种因素交杂在一起,他们亦不曾见过山巅之景。^jsg
  狄霄虽想带明窈去最高的山巅,可也不得不考虑明窈的身体素质,两人商量许久,最终决定还是找个小山,等触及云雾就好。
  两人一路向南,见了无数冰雪消融的湖泊小溪,又与无数冬眠结束的动物擦肩而过,两头比马还要高的盘羚在马后尾随许久,有幸尝了一小块炒青麦面。
  越往南行,温度反而高了起来。
  这种温度上的变化算不得太大,但细微之处,仍是肉眼可以见到的。
  远行近十日,他们终于看到了连绵不绝的雪山,只见雪山之巅完全隐没在了云雾中,就连稍微矮一些的,也仰头望不见顶。
  明窈满眼惊叹,央着狄霄在山脚下多停一停。
  他们没有走远,就围着山脚下的溪流走了走,在冰面完全消融的地方停下,捧一碗溪水,水流比任何地方都来得甘甜清冽。
  更多的野山羊和长毛牛漫步在原野上,无忧无虑地啃食着最新鲜最清脆的青草。
  就算人类走在身边,也不见它们有任何异动。
  这里罕有人迹,是自然万物之福地。
  狄霄说:“多吉次让他们养的长毛牛就是从草原圈来的,还有那种野山羊,比族里的羊更鲜更美,是你最喜欢的那种。”
  有那么一个瞬间,明窈甚是心动。
  好在心底的善念止住了她捉牛捉羊的举动,她吞了吞口水,略有遗憾:“罢了,叫它们好好生活在这里吧。”
  两人在山脚下留了两天,也没什么事,不过到处走走看看。
  明窈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般怯意的生活了,顿生感慨:“等族里发展起来,我就来这里搭一座毡帐,每年都要来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我呢?”
  “嗯?”明窈侧目,旋即笑说,“当然也要把首领带上。”
  如此,狄霄面上才多了柔和,想了想,点头说:“我给你搭帐子,送你来住。”
  话落,明窈闷笑不止。
  第三天,狄霄将乌木兰留在山脚下,因马儿性灵,也不怕他走丢。
  至于他与明窈,则正式踏上攀山寻云雾之行。
  他们所选择的雪山是附近最矮小的一座了,即便这样,从山脚到山顶,也走了整整七八天时间,雪山无路,全靠大小石块驻足。
  明窈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可才到第四天,她脚底就全是水泡,轻轻一碰,便是火辣辣的疼,然抬头一看,这山才攀了一半。
  “还要继续吗?”狄霄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垂眸掩住眼底的心疼。
  都走到了这里,明窈并不愿止步,但就她这一双脚,再走下去,恐就要废掉了。
  一时间,她左右为难,想说放弃,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状,狄霄不再追问,他细心清理了明窈脚上的创口,原地休息了半日,等再启程时,却是直接将明窈背了起来。
  明窈将头埋在他宽厚的背脊上,鼻翼间全是男人身上淡淡的汗渍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了无数积雪,山上积雪并不是很厚重,但也有结冰的地方,要加倍小心,才能不踩到跌落。
  而明窈相见的云雾早在行了三分之二时就能看到了,或薄或厚的云雾和雪山交缠在一起,一头扎进去,云雾瞬间打散,可不过片刻,又会重新聚拢。
  看到这些后,明窈心愿已满。
  她心疼狄霄劳累,本想就此止步,转而下山的,可狄霄忽然执拗起来:“要去山顶。”
  不论明窈说什么,狄霄只一门心思往山上去,还好这座山上没有林木,故而也没有藏在山林间的野兽,偶尔遇上的几条蛇蝎,也被狄霄先一步发现了。
  好在此行并无意外,终于,在第八天傍晚,他们顺利抵达山峰。
  从山巅向四周环顾,左右皆是更好的峰顶,只有向东的方向没有山石遮掩,登高远眺,山下景致尽收眼底。
  越过层层云雾,依稀能看见远处的国家。
  因为离得太远,他们并没有办法看清大瑜景象,但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正是大瑜疆土所在,云雾翻飞,云雀穿梭其间。
  趁着明窈远眺的时候,狄霄已经寻了一块能挡风依靠的山石,正好能用来休息。
  夜幕降临,山上温度骤降,他们把带来的两件棉袄全裹上,这才聊解风寒。
  昏昏欲睡之时,明窈仍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来山顶呢……”js
  狄霄摸了摸她的眼睑,直到她睡熟,也不曾回答。
  第二天,明窈尚且昏睡着,她就被狄霄叫醒,不等她醒神,只听耳边响起一声呼唤:“窈窈,抬头看。”
  明窈下意识地抬起头,而后她便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东方朝霞绚烂,太阳的光辉倾洒大地。
  明窈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亲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从一点光亮,到满目璀璨,从一角残日,到日盘漫天。
  日升日落,这是再普通不过的自然现象。
  可明窈不曾想过,亲眼看着太阳升起,会是此等震撼。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满心日出时,狄霄的目光始终只落在她身上。
  并不高大的女子披满霞光,连头发丝都染了金色,她的身影在太阳照射下若隐若现,宛若神明降世,一时不查,就会飞离人间。
  狄霄忽然感到一阵莫大的惶恐,直到他触上明窈肩膀,明窈蓦然回头,嘴角勾起一个比朝霞还要灿烂的笑。
  看她口型,好像是在喊:“狄霄!”
  狄霄心底的悸动瞬间散去了。
  他顺手将明窈揽进怀里,强硬地将她的脑袋扭过来,垂头,双唇相接。
  明窈的瞳孔微微散开,但很快又被笑意侵染,她抬起双臂,回抱住男人。
  他们在日出中,交换了一个满是情愫的吻。
  见过了日出,此行也近尾声。
  明窈最后眺望一下远处,看着大瑜疆土在日光下格外光鲜。
  只可惜此处看不见拔都儿部,也不知他们的部族会是何等模样。
  两人在山顶用了午膳,恢复了一□□力,转而踏上下山的路程。
  下山比上山更难一些,那些杂乱的碎石和光滑的冰面成了最大的阻碍,狄霄背着明窈实在不便,只能将她放下,宁愿走得慢一些,好歹不会有什么危险。
  当双脚踏上土地,明窈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终于下来了。”
  但坦白讲,哪怕上山下山多有艰难,她也不后悔。
  “走吧,我们回家。”狄霄捏了捏她的掌心,在不远处找回乌兰木,两人先后上马,迎着落日的余晖,到底还是要回到生养他们的部族。
  回程路上,明窈莫名有些不安,但细问之后,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狄霄只好安慰她:“许是才从山顶下来,有些不适应。”
  可惜他的话不仅没让明窈舒心,她心底的那抹担忧更甚,明窈闭了闭眼睛:“但愿是吧……”
  赶在三月最后一天的尾巴,两人回到拔都儿部。
  巡逻的族兵见到首领和公主回来,赶紧应了上去,可他们面上并无喜色,反而望向明窈,面带踌躇。
  明窈心头咯登一声:“怎、怎么了?”
  族兵低头,侧身不语。
  明窈顾不得追问,下马后直奔族里跑去,她根本没有目的,下意识地朝王帐那边走,却在发现许多族人奔着同一方向去后,不得不调转步伐。
  从回到拔都儿部后,她所遇见的族人很少又笑模样,更多人面上带着明显的忧色,看向明窈的目光更是欲言又止。
  明窈踌躇不前,一时间并不知该往哪里去。
  正在这时,她忽然见到了念桃,而念桃头上两朵雪白的绢花,无端刺伤了她的眼睛。
  明窈恍惚有了猜测,可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名字。
  直到念桃跪在她脚边,额头触地:“奴有负公主所托。”话落,便长跪不起。
  明窈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踉跄半步,而狄霄已经从族兵口中得知情况,匆匆赶来,正好扶了明窈一把。
  下一刻,明窈骤然转身,双手用力抓在狄霄手臂上。
  才一开口,她眼中就漫了水雾:“首领,你知道是怎么了吗……肯定不是真的。”
  狄霄张了张口,最终却没能说出话来。
  而他的沉默无疑代表了什么,明窈心头大忸,十指一松,转头跑开。
  狄霄只好叫念桃起来,而后大步跟上去。
  直到两人到了莫拉阿嬷帐前,只见那顶灰扑扑的毡帐换了样式,毡帐外挂了雪白幡旗,另有用绢布编织的花环散在地上。
  族人们虽前来吊唁,但也无人入帐,只在外面远远地抚肩行礼,嘴中默念一句魂安。s
  和莫拉阿嬷更亲近一些的,则会在帐外跪拜,双手掌心向上,手背触地,再将额头落在双手指尖接触的位置,半晌方起。
  虽没有大声嚎啕,但背上气氛弥散。
  见到此景,明窈终于确定了,她也终于知晓伴了一路的不安来源于何处。
  ——是莫拉阿嬷去世了。
  可她分明记得,这一整个冬日,她几次来看望,莫拉阿嬷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就连缠绵多年的腿疾也有了好转,兴致高时,能到帐外走上小半个时辰呢。
  在她和狄霄离族前,莫拉阿嬷还笑她小女儿家心性,还好有首领宠着,挺好。
  忆及老人面容,无数温声细语尤似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