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张娴你来给公主讲讲……公主你听张娴说,她家便是靠卤煮起家的,后来成了富商,这起家的手艺也没落下。”
  明窈很快就听了满耳朵卤煮为何,虽听她们吹得天花乱坠,但她还是对动物内脏存着极大的怀疑态度。
  花椒姜片盐巴辣椒等等,杂七杂八的调料抓了一大把。
  几人捧着调味料去热锅,还有人到上游清洗内脏,留下明窈小站片刻,也寻着狄霄的身影找过去。
  凑近了才发现,狄霄正捏着一只炭笔,在一张薄纸上写写画画。
  “首领在看什么?”明窈问。
  狄霄抬头看了她一眼,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点位置,等明窈坐下才说:“很多年前我随阿爹在草原游历过,我们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走过大半个草原。”
  “我在凭着记忆辨别方向,若我记得不错,沿着这条河走到尽头,就已经走过大半个大越了,再往南的话,我们稍稍往东面偏移,尽量寻到大越的城池,借用他们的城池来辨别方向。”
  “唔——”明窈沉吟片刻,接过炭笔,“我记得大越和大瑜的边界轮廓线,照首领所说,河尽往南,应该就是宿明关,宿明关往南再过十二三城,就入了大瑜疆域。”
  “大越我了解不多诶……但等到了大瑜,我们可以试试到城中请当地人指路,听说边城常有镖局,可押送货物,也能为人指路,只要给足银子,叫他们陪我们一路也未尝不可。”
  明窈仔细画好两国边界轮廓,又标注好沿路可能会遇到的城池,一直标注到大瑜北疆界限,方才停止。
  狄霄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明窈奇怪地望向他:“怎么了?”
  半晌才停狄霄痴痴笑出声:“公主啊……”
  “怎么了嘛?”明窈被他笑得越发奇怪了。
  随着对面的男人往左一偏,明窈被他箍进怀里,而后耳垂一热,只听狄霄呢喃道:“我何德何能,才能娶到公主。”
  明窈被他夸得耳尖又红又烫,直到听见族人在喊,才心虚地挣出去,揉了揉脸,头也不回地奔着族人们去了。
  河边架了五口锅,三口炖羊汤,两口炒羊肉粒。
  羊肉汤煮熟后,四散着坐着的人们每人端着一个碗,在铁锅前排队领饭,半碗羊汤半碗肉,再来两个干馍泡汤喝。
  羊汤里除了盐巴还放了黄酒去腥,还有一点七七八八的调料,也是明窈贡献出来的,以至做好的羊汤又鲜又香,香气飘出去好远。
  虽然干馍被放得冷硬,但放进汤里,不一会儿就会吸满汤汁,变得又暖又软,伴着羊肉片吞进肚子里,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盛饭的阿姑招呼道:“羊汤无限续,有不够的再来盛。”
  看到人们陆陆续续地站起来,阿姑又说:“不过也留着点肚子,还有爆炒羊肉粒呢,喝汤喝饱了,小心就吃不下肉去勒。”
  话一出,逗得一群人捧腹大笑。
  随着月亮升上夜空,周围燃起了柴木堆,族人们都凑在一起,在外围撒上一圈驱兽粉,身上再戴上一枚能驱虫的香囊,安心入睡。
  夜里有安排人巡逻,每十人为一组,每晚安排三组,不间断地注意着周围环境,若是遇上兽群等,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狄霄不在巡逻人员之中,但他每晚都会醒来四五次,每个地方都看看,看见有熄灭的火堆再燃上。
  凭着这份警惕,众人至今都没遇上什么意外。
  一夜酣睡后,大多数人都恢复了精神。
  驱赶牛羊马群的族人先带牲畜们去吃草,留下的族人收拾清洗锅碗,再将剩余的食材搬上板车。
  等所有物件都收拾好,便是族人上车了。
  首先是腿脚不便的老人,然后是年岁较小的孩子,接着是妇孺和其余身有不便的族人,最后才是正值壮年的汉子们。
  而除了板车,还有几十匹马,也能给不少人提供载具。
  一切准备完毕,狄霄正待扬声喊一句启程,谁知众人尚未来得及再次踏上远行,先等到了到前面探查的族人回来,这次带队的是阿玛尔,一行五人,回得又赶又急。
  隔得甚远,就能听见阿玛尔在喊了:“首领等等!前方有情况!”
  呼喊声传来,引来所有族人的注目,刚躺下的人们也全坐了起来,追着阿玛尔的身影,直到人前才停下。
  “前面有人,前面有好多人……”阿玛尔等人赶了一路,胸口像要炸开一般,不得不喘息两声,再继续说,“前面足有万人。”
  “多少人?”狄霄失声。
  阿玛尔摇头:“不知道,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们粗略顾及着,至少要有上万人。”
  “我们没敢太靠近,只看见大批人前有十几人驾马领队,其中有个拿双锤的最显眼,但那人格外警惕,我们险些被发现,只能先回来告知首领。”
  听见“双锤”二字,狄霄忽然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是谁了。”他没有解释太多,转头吩咐,“所有人原地等待,我带人上前接洽,若有意外,再见机行事。”
  说完,他旋身上马,指了阿玛尔和另外一人,一紧缰绳,策马向前面赶去。
  留下的族人面面相觑,终有人忍不住,向才回来的族人问:“你们还看见了什么,可是齐齐比齐的人来寻仇了?”
  “不知道,我也不认识齐齐比齐的人,但那些人看着都有伤,就算不是齐齐比齐的,肯定也是刚经历过战争的。”
  明窈心头一动,隐约有了猜测。
  众人在原地等了许久,因不知情况如何,他们也不敢贸然下车,板车上东西也安稳放着,谁也没去乱动。
  数十里外,狄霄驭马立于小山坡上。
  向下望去,只见无数人蹒跚走在原野之中,最前有十几匹马领队,后面才是乌泱泱的人群。
  阿玛尔皱着眉:“首领你瞧见那个拿双锤的人了吗?我总觉得他很让人熟悉,只实在想不起来……”
  “当然熟悉。”狄霄敛目,不待阿玛尔反应,率先驾马冲下去。
  马蹄声在死寂的人群中格外刺耳,人们麻木地看过去,待看清出现的仅三人后,才后知后觉起了骚乱。
  最前的几人同时望来,有人眯起眼睛:“叫我把他们射杀。”说着,他欲举弓。
  还好被人及时阻了:“别动!”厉呵惊得他手一抖,弓箭都差点掉下去,不明所以地望着首领。
  随着山坡上的人逼近,已经有人认出狄霄来。
  “那不是……之前跟我对打的人?”
  不待旁人回答,狄霄三人到了队伍最前,狄霄说:“苏格勒。”
  这乌泱泱的人群,可不正是从齐齐比齐逃出的叛军。
  听他直呼首领大名,苏格勒旁边的人先不乐意了,然不等他表达不满,他就被苏格勒派人去后面安抚百姓。
  最后苏格勒身边只留了七八人,他淡淡唤了一声:“将军。”
  不过半月未见,苏格勒变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薄衫,薄衫料子甚好,但在深秋却不怎么合时宜了,从他裂开的衣襟可以看到,他身上缠了许多绷带,绷带外面已经渗出血迹来。
  他侧颊上也带了伤,伤口周围起了水泡,看着像是被烧过的。
  狄霄念着被他留下的族人,默不作声向后看了一眼,开门见山问道:“我可否能知道,诸位是要去哪里?”
  当初他与苏格勒合作时就提过,若叛军投靠,拔都儿部可尽数接收,眼下叛军人数虽远超狄霄预料,但他也没有反悔的意思。
  狄霄带足了诚意,不然也不会只带两人。
  苏格勒眸光微动,声音都弱了几分:“将军是何意?”
  “之前你我曾约定,战后若有人愿加入拔都儿部,拔都儿部可尽数接收,族内无需奴隶,不论是谁,入族后与旁人无异。”
  “哪怕……是这上万人?”
  狄霄面色不变:“哪怕上万人。”
  众人皆被他的言语震住了。
  苏格勒等人单纯是为他的果断所震惊,而阿玛尔和另一个族人则是被这神发展所吓到,闻言忍不住望向后面看不见尾巴的人群,想想族里那简单二百人,不觉咽了口口水。
  许久后,只听苏格勒问:“将军就不怕我夺权?”
  狄霄反问道:“你会吗?”
  苏格勒不做声,一双蓝眸与狄霄直直对视着,瞬息间,他脑海中闪现过诸多画面,最后又定格在一个为救麾下小兵、不惜以身挡箭的将领身上。
  他从未与人说过,在他成为狄霄副将前,他不过一个混吃等死的小兵,有战便冲,战停便歇,成日等着停战回家。
  直到有次大越军偷袭,他未来得及拿上兵器,就被卷入战场,后因失神,险些死在侧面飞来的箭上。
  生死之际,一人跃下战马,替他挡了流矢,又反手砸在他肩上:“集中精神!”
  过了很久之后,苏格勒才从旁人嘴中得知——
  那是带兵的将军。
  将军,苏格勒将这个词念了好几遍,搏杀一年,终成了副将。
  后来苏格勒才知,被狄霄救下的,从来不只他一个。
  他不过是众多恩情中的一个,在狄霄眼里,微乎其微,甚至此生都不会再想起。
  这些经历,他从未与人说过,便是后来成为狄霄副将,也不过为了偿还救命之恩,只狄霄远比他想像中要强悍,向来只有他救别人的时候,从未有过他遇绝境。
  苏格勒于权势从无贪恋,从小到大,他惟愿族人衣暖食足,待他到了年纪,就娶上一个爽朗的姑娘,生两个娃娃,一男一女,男孩教他狩猎,女孩教她骑马,仅此而已。
  只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的后半生,尽被仇恨占据。
  苏格勒笑了笑:“我说不会,将军就信吗?”
  狄霄点了点头。
  这回,便轮到苏格勒发愣了。
  过了许久,却听他振臂一呼:“所有人听令!”他的声音不高,也只有前面的有数人能听到。
  “此乃拔都儿部可汗,可汗高义,愿接纳我等,即日起,我当加入拔都儿部,从此受可汗调度。”
  “诸位若要另寻出路,可自此离开,若无去处,也可入拔都儿部,往后衣食,与旁人无异。”
  说完,他向狄霄拱手:“苏格勒,必不负将军信任。”
  狄霄淡淡点头,策马行去侧面。
  等与苏格勒等人拉开距离,才听阿玛尔紧张兮兮地问:“首领,这可是上万人啊……我们真的要将他们带回去吗?”
  阿玛尔已想起了苏格勒身份,但他与苏格勒并无交集,自然也没多少信任。
  他几乎不敢想像,要是这里面有人生了异心,稍微联合起来,就能让他们拔都儿部永无翻身之日。
  狄霄对苏格勒了解不多,但他却记得,当年战后论功,他手下副将或多或少得了奖励,或是获得大部族的赏识,或是一跃成为族中首领,唯有苏格勒什么也没要,战争一结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便是狄霄都做不到这般无欲无求,粮草也好金银也好,该属于他的一样都不能少,便是逼他与大越和亲,也要拿出足够的权势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