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草原上走了几天,她也被这种氛围感染,每日眼睛都不敢合上,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她抓紧袖里的匕首。
  好不容易听领队的将军说,他们距离拔都儿部的临时部落已经很近了,大家休息一夜,等第二天傍晚就能抵达。
  明窈无法分辨她的心情,一方面能结束长途跋涉,另一方面又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感到恐惧。
  ——草原游牧族。
  这对于她实在是个太陌生的词语,她曾熟读诗书礼义,看遍山川游记,甚至是公子们最喜欢的投壶游戏也能略通一二。
  但草原上的人少,连游记的记载都不多。
  若非此番奇遇,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和草原有一丁点儿的牵扯。
  怀着忐忑又微怯的心情,明窈在马车内睡了最后一晚。
  可是谁也没想到,等众人奔波数月,好不容易到了约定的地点后,只见四周尽是荒凉萧瑟,野鸭子扑棱着翅膀,茫然四顾,看不见一个人。
  空地上只余下些挪不走的围栏,地上还能看见木桩固定过的痕迹。
  士兵上前查看,拱手道:“回将军!前方草地上有牛羊啃食过的痕迹,然新草已经发芽,这里的人估摸着已经离开半个月了。”
  话落,队伍里顿时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明窈不知前情,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很快便听见带队将军的厉呵。
  “肃静!”
  “吩咐下去,就地休整!”
  草原上辨别方向本就困难,领队的将军姓田,是禁军中的一个校尉,护送公主和亲,除了路上艰苦点,应该没什么难度。
  和亲的首领带着整个部族都不见了,和亲的队伍又不能直接回去。
  田壑同部下商议后决定,派出十个三人小队,携带信号烟花,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找寻离开的拔都儿部族人。
  至于他还是带领大部队,护送公主往前。
  士气低靡,田壑索性叫人在此休整一晚,等转天天亮再出发。
  火把照亮黑夜,明窈没有下马车,分到两块又粗又硬的干粮,用热水泡软,才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她把剩下的干粮分给侍女,听着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小声问:“可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听说已经到了拔都儿部了,可不知怎的,整个部族都不见了,将军打算继续往前,先找找看……”
  侍女说完,吞了吞口水:“公主您说,咱们还能回去吗?”
  依明窈看,回去的希望实在渺茫。
  她摇了摇头,往马车的角落里凑了凑,身上盖上羊皮毯子,努力汲取温度。
  夜色渐深,除了轮守的士兵外,其余人都歇下了。
  明窈意识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睡着,脑袋却磕在了车厢上,咚的一声,她生生被疼醒。
  她眼里很快含了一汪泪,额头一阵刺痛,拿手一碰,已经鼓起包了。
  明窈忍了一会儿,实在耐不得疼,正想喊醒侍女,却听外面一阵声响。
  大量火把被重新点燃,惊醒的士兵警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少年,田壑被匆匆叫醒,等看清少年的样子,顿时醒神了。
  明窈已经在侍女的陪同下下了马车,看见来人后则是一阵怔神。
  当日她在边城曾见过一个异瞳少年,如今闯入送亲队伍的,可不就是那个异瞳少年。
  少年浑身是血,他的右腿伤到了,只能抬着脚,单腿跳着往前走。
  他的双手也受了伤,不知道被什么摩擦过,两只手掌血肉模糊,抹一把脸,蹭了满脸的血。
  前不久见他还凶巴巴的,仗着自己天生神力,在大越的城池也敢威胁人。
  谁知再见面,他却狼狈成这样。
  “你是哪个部族的?你知道拔都儿部在哪里吗?”
  “你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来这里做什么!”
  “说话!”
  田壑带着几个人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盘问着,大概是他们的语气不算好,少年并不配合,紧紧咬着牙关,半天不肯说话。
  其中一人是个急性子,扬手就要打人。
  少年虽然受了伤,动作仍旧灵敏,只见他忽然往后窜去,同时一踢脚,将动手那个人踹了个踉跄。
  与此同时,他自己也跌倒在地。
  “放肆!”
  “护卫!”
  旁边的士兵全围过来,拔出刀剑对着中间的少年。
  少年呲牙咧嘴,嗓音嘶哑着,叽哩咕噜说了好一大段:“巫喀拉索……”
  “……”夜风拂过,一群人面面相觑。
  “大越话,会说?”
  “钴么他吉拉……”
  明窈这才明白,原来是语言不通。
  大越和大瑜的语言有些相似,而且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大越话能听能说能写。
  可到了草原上就不一样了,这里上百个部族,各自散居,几年都不一定碰上,各自语言文化基本自成体系。
  来不及多想,眼看田壑欲将少年抓起来,明窈小指一颤:“等等——”
  众人闻声望去,田壑问:“公主有何吩咐?”
  明窈也是出声后才意识到不妥,众目睽睽之下,她咬了咬舌尖。
  “我认识他,放他走吧。”
  几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可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田壑等人总不至于驳一个即将离开的公主的面子。
  片刻沉默后,田壑挥手:“放他走。”
  然而,少年并没有动,只遥遥看了明窈许久,忽然起身,大步走到距离马车不远的位置。
  迎着许多人戒备的目光,少年席地而坐,他自顾自检查着伤口,看他的架势,似是不打算走了。
  一夜观察后,田壑见他没有多余的举动,很快就把他忘在脑后。
  少年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有人找他问路,毫无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几经迟疑后,田壑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而后便继续往草原深处走。
  是夜,队伍停在一处小山坡下。
  明窈下来走动,舒展舒展筋骨。
  谁知一下车就看见少年蹲坐在旁边,从嘴里吐出嚼碎的草,反手敷在伤口上。
  明窈脚步一顿,刚想说叫他去找田将军要伤药,话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语言不通。
  少年抬头瞥了她一眼,并未出声,而是一转身,背对过去。
  他的脊背紧紧绷着,仅从姿势看,是一种很明显的抗拒和生疏。
  明明那些士兵对他刀剑相向,他却能不计前嫌,和这些人行走在一起。
  而明窈出言护了他,他却主动画出界限。
  见状,明窈抿了抿唇,也不多待了。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透亮,夜里还有过来喝水的野兔子。
  士兵们看见兔子就像恶狼看见口粮,当即扑了上去,点火,烤兔子,哪怕不加任何调料,现烤的兔肉也比干粮美味。
  明窈不喜欢兔肉的腥膻,两只兔腿一只分给青杏念桃,另一只则给了少年。
  许是是受了她恩惠的缘故,少年冲她做了一个很繁琐的手势。
  明窈看不懂,就自行当作示好了。
  用过晚膳,士兵们正在商量守夜的顺序,忽听一声狼啸,营地瞬间陷入死寂。
  “什、什么声音?”
  回答他的,却是山坡后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不知谁说了一声走,众人终于回神,然后拔出佩剑,且退且往一处靠拢。
  但不等他们有所举动,狼啸声此起彼伏,山坡上出现一头巨狼的影子,待它对月长啸后,转身便消失在山坡后。
  自山坡起,无数半人高的野狼出现。
  是头狼!
  头狼不知藏在何处,不时嚎叫,唤出更多的野狼,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看得人心底发寒。
  明窈和两个侍女挤在马车上,她也害怕,可被两人哭得手足无措,只不停打着颤,攥在手心里的匕首硌得生疼。
  她透过缝隙看清外面的情况,原本他们的人数占了优势,可随着头狼的呼唤,一头头野狼将所有人围在中间,身体微伏,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扑上前撕咬。
  长时间的僵持下,田壑先抵不住压力,大喊一声:“冲出去!杀呀!”
  同一时间,狼群也有了动作。
  送亲的士兵都是从望京城里调出来的,他们所经历过最残酷的,或许就是入伍时的集训。
  这些人从没有见过血,何况是见了血腥的饿狼,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露了颓态。
  有人甚至被几头狼一起围攻,分别被咬住手脚,无法动弹,只剩哀嚎。
  “啊——”尖叫声划破夜空。
  一头半人高的黑狼冲进马车,张口咬在青杏小腿上:“嗷!”
  它大半个身子都进了马车,随着血水涌出,明窈清晰地看到黑狼眼中的倒影,鼻翼间全是狼口中腥臭。
  黑狼松口,转头就向明窈张开大嘴。
  明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想像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随着一声闷响,她身前出现大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