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流西本不想说,但想了想,就问:“你也算是走了万里路,又是博览群书的学者,可看到过或听过坊间有什么说书人讲过成神的方法?”
  颜岐山笑了起来,道:“成神?你是在说什么神话故事么……呃。”他看秦流西正经得很,就道:“你是说认真的?”
  “你看我像是在讲笑?”
  说句得罪的话,一本正经的讲笑是有几分像的,他就是不敢说。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法子啊?就是有,也是糊弄人的,别说成神法子了,世人信有鬼都多于信有神呢。”颜岐山摇着头说。
  秦流西睨着他:“你们颜家人说话的语气,倒是如出一辙,确实是亲生的没错。”
  颜岐山笑出了褶子脸,带着她回了颜家,并和老族长见了一面,用了晚膳,就听到小厮传回来的消息。
  他那老友现在就扫榻相迎。
  秦流西拒绝了颜岐山提议留宿隔日再去看诊,踩着夜色就和他去了。
  第679章 打脸我是在行的
  颜岐山的老友也是个教书育人的大儒,乃是余杭最有名的余杭书院的山长文甫林。
  文甫林和夫人琴瑟和鸣,多年来只得一女名为文锦书,自小当男儿培养,也是余杭鼎鼎有名的女公子,经营着一间女子书院,夫君章华乃是入赘,而且是文甫林的得意门生。
  文锦书和章华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姓文,次子跟着姓章,夫妻恩爱有加,相敬如宾,如果没有章华突生恶疾,一家也是极为幸福的。
  “我这老友的东床快婿,也是文采斐然,虽然只是考取了举人,但已经准备接棒余杭书院下一任山长,却不想突然生了这恶疾,也是唏嘘。”颜岐山叹气。
  秦流西道:“没中进士也能当下任山长?”
  “只要学识足够丰富,才华也够,自然可以。教书育人,未必一定非要进士出身,其实天下的读书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或者适合在官场的,有些人更适合当先生。也有不少人在考取进士后不入仕,而是教学,像是我老友文山长,也是考中了进士却选择了回余杭教书育人,再还有你的老师唐子实,同是中了进士而没出仕的,还有我,当官两年就辞官的。”
  行吧,文人总是和优秀的文人一起玩,失敬了。
  颜岐山很得意,道:“这章举人虽是庶出之身,不为家族所喜,但因为是入赘,又谦逊谦虚,文兄倒也很满意。”
  “庶出?是官家子?”
  颜岐山点头,说道:“他是江南巡抚章至远的儿子。”
  “就算是庶出,身份也算是矜贵,怎还会入赘?”秦流西十分好奇。
  这样的人家,哪怕是庶出,既然又是才华横溢而非纨绔那一类,竟还舍得让他入赘?
  去考个科举,中了进士入官场,何尝不是家族的助力?
  “你道他为何不被家族所喜,是因为在他小时候,和嫡兄一道被人贩子掳走,他活下来了,嫡兄却意外死了。”颜岐山道:“亦有一种传言,是他害了他嫡兄,但经过细查,那个章家大少爷确实死于绑匪手里。可两人一起被绑,偏他活下来了,章夫人怎么能容他,一直认为是他害了嫡长兄,差点没把他给活剐了。”
  “好在当时章家不过两个儿子,章家那老夫人心里虽痛,却不舍得这个仅存的,于是自小就把他送到老宅寄养。后来章夫人自己争气,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才稍微安抚了失子的痛。这不,那章华自出事后,长年累月都吃素,就为给他那嫡兄积福德。”
  “至于你说的入赘,章家有嫡子,岂会在意着庶子?而且这世家联姻,最是讲究利益,他是入赘文家,可相应的,也为章家带来文家这条人脉,而文家的书院,又输送出了多少栋梁?”颜岐山颇有些羞于启齿地道:“那章家是不喜他,却也舍不得他带来的利益,可以说是一边压制着他一边吸他的血。”
  “听起来挺可怜。可你别忘了,没有家族允许,他如何能才华横溢?真正的压制,是不会让一个庶子读书有出色的。”秦流西不咸不淡地道:“至于拍花子一事,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如何知道个中内情。”
  颜岐山一怔,摇头道:“应该真的是意外。章华其人,性情确实谦逊又谦卑。”
  秦流西却想起那长川伯府的程文渊,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经过这样的惨事,也更会谨慎些,有的人特会装,说不定戴着几张面具呢。”
  颜岐山看着她:“怎地觉得你并不信这章华?”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没见过他,我就不评了。”秦流西一摊手。
  颜岐山却是心下有点惴惴不安,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感觉到这脸有些绷紧,有种很可能会被打的感觉。
  毕竟之前在子实那里已经见识过了。
  不会被打脸的……吧?
  马车停在了文府前,有管事亲自上前放下脚凳,把颜岐山扶了下来。
  秦流西紧随其后跳下。
  “老苍头,这就是我说的很厉害的大夫。”颜岐山笑着介绍秦流西,道:“这乃是漓城清平观的少观主,也是道医。”
  管事惊讶秦流西的年岁之轻,却没失礼,拱手一拜,道:“劳烦颜先生和少观主入夜前来。”
  秦流西颔首。
  管事带着他们入内,穿过深深庭院,先来到文甫林的书房,彼此见过礼,再去往章华他们的院落。
  文甫林拽着颜岐山的袖子,轻声问:“这孩子的年纪未免太小了,真能治好我家姑爷的恶疾?”
  颜岐山说道:“我也不敢实牙实齿说一定行,不过她确实有几分本事,反正你姑爷看了这么个大夫都没看好,换个大夫看诊也无妨,又不会看亏了。”顿了顿,又想起这老友的脾性,道:“不过不管怎样,你这酸腐的臭脾气也给我敛着点,别人家看不好或看出什么,就冲人家发脾气。”
  文甫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看你护的,怕他吃人吗?
  文锦书接到了消息,早就院落门前等着了,看到秦流西微微一讶,笑着福了一礼。
  秦流西还了一个道礼,看到面容憔悴的文锦书,目光微深。
  文锦书又向颜岐山和亲爹行了一礼,这才带着他们进了西厢房,那是章华得恶疾后,移到这边住下的。
  秦流西一走入内,就隐约闻到一股臭气,神色不改地走进去,进了卧房,臭味更浓。
  章华靠在床头上,微微岣嵝着身体,看到人来,意欲起身行礼。
  文锦书上前扶着他:“不要动了。”
  兴许是因为病的缘故,章华十分消瘦,双颊已经凹下去,抬头向颜岐山他们致歉。
  秦流西看向章华,眉目疏冷。
  颜岐山一直盯着秦流西的神色,看她面无表情的,心立即提了起来,道:“锦书,快让少观主看看你姑爷的病。”
  文锦书忙地让章华转身,拉下了他的里衣,忽地手一抖,吓得后退几步,脸色惨白的尖叫起来:“这,怎么变成这样了?”
  颜岐山和文甫林都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
  秦流西看了,看着颜岐山似笑非笑地道:“论打脸,我是在行的!”
  第680章 鬼面疮,伪君子
  颜岐山看到章华身后那个脓疮,吓得双腿打摆,又听到秦流西说打脸的话,脸皮抽搐了下,唇角翕动。
  “这,这怎么……”文甫林一把年纪也吓得快要晕过去。
  章华看他们如此,不禁心头一突,道:“娘子,怎么了?我这毒疮怎么了?”
  文锦书指尖都在哆嗦,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镜,取镜来。”
  章华看他们不动,干脆自己下了床,来到铜镜前扭头一看,神色惊恐万分,那张瘦削凹陷的脸立即崩了,腾地把铜镜扫落在地,有些疯癫地叫:“怎么会这样?”
  那颗大毒疮原本就溃烂的,现在已经灌脓鼓胀,这也没什么的,毒疮急猛发作,严重的远不止于此。
  但让人觉得惊惧的却不是这毒疮有脓毒,而是那创面上竟不知形成了一个肉瘤,那肉疙瘩呈现出一张像人面的样子,五官齐全,那嘴巴还是开合,像有两颗尖牙。
  这还叫毒疮,是恶疾吗?
  文甫林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大儒,都不敢信誓旦旦的说这只是区区恶疾。
  太可笑了,这天底下哪有恶疾是毒疮长出人面来的?
  “少少观主,他这恶疾是什么名堂?就前两日,也不是这样的,怎就变更恶了。”文甫林看向在场中唯一淡定且面不改色的秦流西,下意地往她那边靠拢。
  这孩子年纪虽轻,可面对这样可怖的毒疮,仍是一副泰山不崩于色的镇定,光这心性就让许多人自愧不如。
  颜岐山回过神来,也走到秦流西身边,问:“他这是造孽了?”
  文甫林听了,气了个倒仰,颜从鹤是被吓傻了不成,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秦流西负手看着已然有些崩溃的章华,道:“鬼面疮,说是造孽,倒也说得过去。”
  文甫林:“?”
  他沉下了脸。
  颜岐山觉得脸有些疼。
  果然,之前感到脸皮紧绷就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还真就是被她打了这脸,疼得很。
  他倒没觉得秦流西是在瞎说,一来,他对她的本事十分清楚,阴路那样的地方,她都带他走过,还有啥看不出来的?
  而且,生毒疮这样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可谁的毒疮是会长出人面的?
  就他章华唯一。
  别说他一个读过书见过世面的学者,普通人看了这疮,心里都怕要捣鼓几声这人是不是做了啥损阴德的事,否则怎么会长出这样恐怖的东西来?
  鬼面疮,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可怕至极。
  文锦书好不容易把章华安抚住了,听到秦流西这话,心里也十分不快,道:“鬼面疮,是什么东西?”
  秦流西却是看着章华,道:“章举人心中应该有数,这张脸是谁的。”
  章华瞳孔猛地一缩,眼神有些躲闪,对文锦书道:“娘子,我有些头晕,想歇着了,明儿再请别的大夫看吧,对不住颜先生了。”
  逐客并拒绝秦流西诊治,这不是心虚是啥?
  颜岐山看向老友,想说点什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文甫林眉头皱起,在章华和秦流西这两人之间看了看。
  文锦书自小是当男子培养的,看章华逐客,心中微微发沉,再看秦流西,道:“少观主,还请你言明,我夫君只是突生恶疾,你却口出恶言,何为造孽?”
  “冤死之人怨气大,自会找令他含冤而死的人报复,而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把满腔怨气种在对方身上,利用对方的身体养魂,好比眼下。这疮是早就存在了,只是从出现到至今,历经时长,也一点点长大,章举人有出息,又吃素,这身体自然成了上佳的养魂地,直到此魂怨气变盛,也就长出人脸来了。”秦流西淡漠地道:“章举人这疮存在多长,文娘子应该明白。”
  文锦书心下狂跳。
  存在多长,她当然知道,成亲的时候见过了,当时也不过是一颗小豆子大小,因着不痛不痒的,章华也不在意。
  可那豆子,一年比一年大,一直喝些败火调和的汤药,却是于事无补,直到前阵子,这毒疮发出脓臭他们才慌了,找了无数大夫却不得愈。
  现在秦流西却说,那不是简单的毒疮,是什么鬼面疮,冤魂寻仇?
  “荒谬!”文甫林第一个就质疑:“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冤死不冤死,这简直天方夜谭,胡说八道。”
  来了,老友的暴脾气它虽迟但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