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骞走过去,与他一同转身入内,一边道:“我没想到你会过来颐园,你有几年没来了,我原以为你一直呆在玉氏不出了。”
  玉氏有自己的宗族,族群位于与宁洲府相邻的青洲岚县,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以说那一带都是玉氏的地盘了。
  “三年了。”
  玉长空和齐骞来到屋内坐下,侍从四方分别给他们上了一杯茶,然后侍立在门口处听差。
  “你该多出来走动的。”齐骞抿了一口茶道。
  玉长空听着声音‘看’过来,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茶杯沿,淡淡地道:“在哪都一样。”
  齐骞听出这话的意思,道:“长空,你可知道不求道医?”
  “嗯?”
  “漓城清平观,有一道医名为不求,医术奇精,我是觉得……”
  玉长空打断他的话,道:“颢然,我无意再寻医。”
  “为何,你难道不想再看见东西?”齐骞有些急。
  “瞎了十年,好不容易习惯了,再重新习惯,就挺烦的。”玉长空的声音淡而冷,道:“而且,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所谓?这世道也并非我从前所见的那般处处光明,既是黑的,那与我眼中的黑暗,有何两样?不看也罢!”
  他语气里,带着对这世间的厌恶冷漠和不屑,仿佛一个局外人。
  齐骞抿起唇:“难道你就甘心?”
  玉长空沉默着。
  “长空,这世道总有一处光明是你会向往的,如果有这样的存在,你却看不见,那该多遗憾。”
  玉长空眼神空洞的看着他:“有吗?”
  他的光明,早在十年前就以极惨淡的方式失去了。
  “你看不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齐骞抿了抿唇,道:“还有,你难道不想揪出那个人来?”
  玉长空听了这话,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站了起来,道:“我眼睛不便,就不送你了。”
  ……
  齐骞走后,玉长空负手站在窗前许久,久得时间都访似停顿了,小厮四方上前,轻声道:“公子,奴才给您换一盏茶?”
  “钱叔呢?让他来见我。”
  “哎。”四方连忙应了,躬着身退了出去。
  不多会,他便领着一个年约五旬两鬓微微有些斑白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公子怎么在窗前吹风?四方你也不把窗子关上,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办。”钱叔走过去,想要把敞着的窗关了。
  “不必关了,这金贵极香,看不见,闻一闻味儿也是好的。”玉长空转身,虽是看不见,可心里却计算着屋内物件位置距离,精准的坐回原位,问他:“钱叔可是见着了宁老王妃?”
  钱叔来到他跟前,有几分激动地说:“见着了。宁老王妃的寒症竟是大好了,奴才打听过,说是之前瑞郡王从漓城请来了一个道医给诊治的。”
  四方闻言插嘴问问:“那宁老王妃得了寒症多年,寻的名医可不比咱们公子少,当真是治好了?”
  “老王妃亲自接见了我,也问候了公子。公子也知道,从前在这些日子,她早就闭门不出,披着厚重的大氅和烧了地龙了。可如今,她却是穿着单薄,脸色红润,精神爽利。按她自己说,寒毒之症确实被根治拔除,那位道号叫不求的道医的确是医术精湛。”
  钱叔激动地说:“老王妃也说咱们可前往求医,公子,咱们也去漓城吧?”
  玉长空道:“钱叔,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放弃了,若是当真能治,这眼疾发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根治时机,如今已过去十年了。”
  “那只是没遇着真正的名医。”钱叔说道:“老奴跟老王妃仔细问过,她说那位道医医术不同寻常大夫,诊治也有点不一样,听说是以道宏医。”
  玉长空默然,轻轻的用指尖敲着茶杯盖,听着杯盖发出的脆响,道:“十道九医,玄门有医一术,但是钱叔你别忘了,当年祖父也曾带我拜访玄门法师甚至是佛门的高僧来看过,什么法子都试过,不也束手无策?”
  他垂下眼睑,脸上神色有几分凉薄。
  刚失明那会儿,他自然也惶恐慌乱不甘,也积极寻医问药,只是一次次的希望都变成失望,久而久之,他便失去了信心。
  从习惯失去光明后,他就更坦然了,都习惯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只是,夜半之时,听着打更声,数着时辰过,那些时段太漫长了。
  “公子,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从前的医者不行,何尝不是公子没遇到最精通的那个呢?一如瑞郡王说,没遇到,不代表他不存在。奴才跪求公子一试。”四方噗通跪了下来。
  钱叔脸上也带着渴求:“公子,四方说得对,不试一试,又怎知不行呢?咱们就试一下吧,连老王妃那样的顽症都能根治,奴才相信那人必定有几分真本事!”
  玉长空‘看’出窗外,声音有些悠远:“我只是不想再一次失望了!”
  钱叔却道:“可公子要寻奴才,不也是想要问一下老王妃的身体,心有所向?公子若试都不敢试,百年后您何敢见您母亲?”
  第131章 躲懒大小姐是在行的
  “阿嚏,阿嚏。”
  秦流西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道:“这是谁在背后惦念我呀。”
  “不是谁惦念您。”岐黄手里搭了一件披风,走过来给她披上,嗔道:“过了秋节,这天就更凉了,您还贪凉,那肯定得受凉。”
  “不对,必定有人说我。”秦流西往屋里走,从架子上的一只小鼎里拿了几枚铜钱,坐到桌子上卜算。
  岐黄摇摇头,在一旁看着。
  秦流西的手指在指节上掐算着,很快的,她就满脸郁闷。
  “小姐,卦象不好?”岐黄看她脸色不对,连忙问了一句。
  秦流西双手一推几枚铜钱,趴在了桌上,道:“不好,很不好!”
  岐黄听了,顿时神色凝重,道:“可是有大凶?”
  “啊,大凶?倒不至于。”秦流西摇头,道:“就是有人要来求医,这表示你家小姐我又要劳碌,好累哦。”
  岐黄:“……”
  外面忽有阴风卷来。
  秦流西站了起来,走出去,果然见雌雄两鬼站在外头,惨白的脸上全是急色。
  “大人。”两鬼见了她如见到主心骨一般,却不敢贸然闯进她的屋里。
  “何事这么心急?”
  雌雄两鬼道:“我们按着大人您的吩咐,去寻漓城的其他孤魂,却是发现,足有二十五鬼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其中有五个是往日受我们看顾的。”
  做鬼也有讲地盘,这一带就数这两鬼最厉,自然也聚集了一众小鬼,可现在他们不见了。
  “大人,我们查不到他们的踪迹,也问过其他的孤魂,都说不曾见到有鬼差前来勾魂,可鬼就这样没了。”雄鬼皱着眉说。
  “没错,不过,我们却是从另一个小鬼嘴里得了些消息,也不知能不能对大人有用。”雌鬼也说。
  “他在哪?”
  两鬼往墙头那边拍了一下掌,瞬间,那墙头上,就飘了一个瘦长的,舌头都垂到膝盖的鬼影,但见他脸上泛红,一副嗑啥醉了的样子。
  是个吊死鬼。
  这飘过来的时候,长舌一甩一甩的,不忍直视。
  “你这舌头就不能收一下?”秦流西微微侧目,嫌弃地道:“好歹也打个结,注意一下形象,甩来甩去的,难看得很!”
  吊死鬼:“……”
  啥,把舌头打结?
  “大,大人……”吊死鬼打了个嗝,这个院子的灵气太浓郁了,他都吸得有些上头了。
  好吧,不用舌头打结,这说话倒打结了。
  秦流西忍不住,手指一动,好家伙,对方那条长舌像是被她攒在了手上,飞快地翻着,不过一个呼吸,那长舌就变成了一个结,蝴蝶结。
  秦流西很满意:“这样好看多了。”
  吊死鬼快哭了,救命!
  雌雄两鬼看着那结,再看秦流西,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大人果然很可怕。
  雄鬼一拍吊死鬼的肩膀:“让你收你不收,还得麻烦大人给你打结,还不谢谢大人,麻溜的。”
  “哦。”吊死鬼委委屈屈的,吸溜一下,想把长舌收回去,可来到嘴里,得,这结卡住了。
  他更委屈了,他一条在吊死鬼界中以光滑柔腻为美称的长舌,都不能吞吐自由了。
  “你跟大人说说,你都知道什么?”雌鬼没脸看。
  吊死鬼啊了一声,道:“也无伸……”
  “大人,这话说得挺含糊的,您看?”雄鬼是个急性子,看吊死鬼都没法讲清楚了,就看向秦流西。
  求您,把结解了吧!
  秦流西接到几人哀怨的眼神,这不挺好看的,可事有轻重,只得施了术又解了。
  结一解,吊死鬼马上把舌收回,说道:“之前小的就在坟子领那边山头盘踞着,就有一天晚上,听到一阵诡异的笛声,我迷迷糊糊的,和坟子领的其他幽魂一道跟着笛声的方向去了。”
  “什么方向?”秦流西立即问。
  “是往青州通县去。”
  “那你怎么停下来了?”
  吊死鬼有些不好意思,道:“小的路过一个农家,正好看见那家的两头猪在那个啥哼哼的,一时看迷了。”
  秦流西:“?”
  雌鬼一掌拍在他头上,吓得吊死鬼的舌又唰的掉了出来:“浑说什么,污了大人的耳朵,作死啊!”
  吊死鬼万分委屈:“我这不是好奇么。”
  猪难道就没那个权利么,人家也是要繁衍的。
  秦流西继续问:“后来呢?”
  吊死鬼道:“后来?笛声远了,我意识也就清醒了,又飘回坟子领了呀,当时也迷糊着呢,怎么会到那边去。再等到大哥找来,才发现好些鬼都不见了。大人,一定是这笛声在作怪,怕是臭道士们……啊,小的不是说大人,是指那些邪道。”
  “可还有别的?”
  吊死鬼摇头。
  “走吧。”秦流西问了他的名字,再让岐黄化了些元宝蜡烛香过去,喜得吊死鬼连连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