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流西慢条斯理地抿着茶,听着女鬼抗拒投胎的缘故。
  “……我叫凌蓉,本是一家茶棚的卖茶女,谢启康是我的表哥,父母双亡后投奔到我们家,他什么都不会,只会读书,是我和我爹靠着卖茶一分一文的攒下供他读书,他说过,等他中进士后,会让我们享大福,会让我当诰命夫人。可事实是,不过是中了秀才,他就被周家看中了。”
  秦流西垂下眸子,有些意兴阑珊,和许多话本子一样,好女倾尽一切供渣男读书,渣男出息后就抛弃了糟糠迎娶富贵新妇,这凌蓉也是一样。
  凌蓉仿佛没看出她兴致不高,只沉浸在自己的滔天恨意中:“周家富贵,可以给他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奴仆伺候,他可以跟贵公子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野馐,他想做周家的乘龙快婿,他不愿和我们吃咸菜馒头住阴暗潮湿的破屋。”
  “我爹说他是白眼狼要去周家告发他的嘴脸,他就生生把我爹掐死了。”凌蓉说着说着,怨气又再大盛起来:“当时我已有七个月的身孕,杀了我爹后,他还骗我,说我爹上山去采茶了,那天下的雨很大,我被他骗着一道去寻我爹,就在那空无一人的山坡,他用石头把我的头砸得稀巴烂。”
  秦流西抬起头来,看过去,眼前的凌蓉已经变了,浑身湿漉漉,头被砸没了半边,样子都模糊了,那血肉模糊的的,根本辨别不出来她本来的真容。
  这是她死时的样子。
  “当时我肚子已经作痛了,孩子要出来了,可他不让我活,也不让孩子活,我死了,孩子也生生憋死在内,只差一点,他就能见这个人间了。”凌蓉低头看着脚边的孩子惨笑:“谢启康真狠呐,那双只会拿笔的手,拿起石头来,一点都不会软,特别有力,我至今还记得石头砸在脑袋上的感觉,嘣,嘣嘣……”
  “停!”
  秦流西打断她,道:“不必详细说了,我已明白你经历了什么,但你既然死了十年,怎么现在才来报复?哦,先把你的惨容收了再说,我怕看多了睡觉做噩梦。”
  凌蓉:“……”
  这大师好凶!
  她委屈地敛容,恢复清秀,道:“谢启康极狠,他把我杀了后,也不知从哪听来的怕我成为厉鬼报复他,便找来一个道士把我封在箱子里,打了七颗镇魂钉然后用锁链捆了推到了湖底,多年不见天日。”
  秦流西顿时肃容,这是邪道才干的事,便问:“后来呢?”
  “今年初,镇魂钉锈蚀松动,我母子二人便逃出来了,当时我魂体极弱,便拼死吞了几个孤魂……”凌蓉越说声音越低,她怕秦流西一言不合把她收了,看秦流西没动静,才壮着胆子道:“吞了几个孤魂后,我才去寻谢启康,他身上有一玉佩,是佛寺开过光的,我不敢太靠近,只就近跟着。后来他去那个外室那边,玉佩打碎了,我才有了机会近身,掐他,不断的用怨煞之气去害他,我要他也感受一下窒息的感觉。大师,我们一家死得好冤。谢启康不死,怎解我心头之恨,我怎能投胎?”
  第八十章 他必死
  凌蓉是有怨的,杀父之怨,背叛之怨,杀己杀子之怨,最重要的还有镇魂之怨。
  她料没想到曾经温文和善的良人只为了攀附富贵,把他们杀了不算,还要镇魂,使得他们日夜在湖底受冻,不得转世。
  那人,可真狠呐!
  正因为如此,凌蓉的怨煞之气才如此的重,也使得那谢启康生机加速溃散。
  “凭你如此重的怨煞气,你当时近身的时候,就能把他拖进地狱,而非如此折磨,你为何没杀他?”秦流西问。
  凌蓉道:“让他死得痛快,岂不是便宜了他?我就要一点点的折磨他,让他日夜难安。你可知道,我看他日渐消瘦和恐慌,却还要对那周氏假仁假义,我心里就一阵畅快,那周氏还以为他是良人,呸,他早已背着她置了外室,生了一子,也就她蠢笨无知,错把恶狼当良人。”
  她说着哦,又自嘲一笑:“罢了,我有何资格说她,我不也如她一般?”
  “谢启康既然能寻邪道把你们母子的魂镇压,突然身上出现这样的怪事,他怎会不警觉?”秦流西觉得理说不通。
  谢启康既然做过那样的事,如今身患怪病有大半年,检查不出主要原因就该想到可能有邪崇作崇了,所谓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惊,可他却是心虚的,因为他做过。
  正常来说,做过就该想到了,这谢启康竟没问道?
  凌蓉说道:“他寻了,他让下人去寻那邪道,我把那下人吓破胆了。”
  秦流西眸子一眯,声音凌厉几分:“你害无辜的人了?”
  凌蓉顿觉身上一寒,满脸警惕和戒备,哆嗦着说:“没,没害他,就吓得他躺了两天,他自己去道观求了一道符带身上了。”
  “那谢启康呢?”
  “他自然再派人,我也不敢作孽,就没管,也是老天长眼,后头听那人回禀说那道长去年死了。可这人死心不息,竟一心要寻人对付我们母子。”凌蓉磨牙,眼睛血红。
  秦流西说道:“他这次去宁洲,不是去求医,是去问道的?”
  “听说宁洲有个长云观,道长们都有几分本事。”
  秦流西了然:“所以你这是要打算把他掐死在路上了,怎还不动手?有仇报仇,一了百了了。”
  凌蓉沉默,看着她问:“大师可是要劝我收手?”
  “我劝你做什么,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只要你不是害无辜的人,有一报还一报,我闲得慌去管?只是你当知道,杀生就是造杀孽,哪怕你是怨魂,地府功过书也会记下,一旦你杀人,便成恶鬼,功过书记下,入地府当下三恶道受罚,便是他,也无法投个好胎。”秦流西指着她脚边的小鬼。
  凌蓉低头看向自己的孩子,眼里露出怜爱:“我便是知道,才不敢痛下死手,可大师,你们道家常说,因果报应,他那形同恶鬼的人还风流快活的活着,我不甘啊。”
  “你倒也不必不甘,他活不长了。”秦流西道:“他母亲可是因心悸而死?”
  “您怎知?”
  “他嘴唇发紫,眼睑肿胀,是心脏不好的相,若非遗传也是后天成病。如今他命门见枯,耳珠见刀纹,天庭聚黑云,又被你怨煞影响,不出三日,他必死于心梗之症。”
  凌蓉一怔,她以为秦流西在那屋子说这个,是谢启康会被自己杀死,但是,却是病死?
  第八十一章 鬼生好难!
  凌蓉倒没有不信秦流西,光从秦流西身上传出来的气势,她就知道眼前此人不简单,她说谢启康命不长了,断不是信口开河。
  虽凌蓉也想手刃仇人,一解心头之恨,可她的儿,他该投个好胎。
  凌蓉看向秦流西,拜下去:“大师,我不杀他,可我也要亲眼看着他死才甘心,待他死了,大师可否送我和我儿上路?”
  “可以。”秦流西道:“那你们别太近身了,那周氏也受了你煞气的影响,运势不好,她蠢笨归蠢笨,也不过是有眼无珠,同是被蒙骗之人,你就可怜可怜她吧。”
  凌蓉嘀咕:“大师怎不可怜她,告知谢启康的真面目?”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她信不信是她的事。”秦流西道:“不必理会周氏,谢启康死了,那外室必定会携子上门认亲分家产,到时候她也不会再伤心夫婿死了,而是守着自己的东西了。”
  那周氏的面相,也算是果决刚强的人,伤心不过一时,但人死,她自己还年轻,很快就会淡忘了。
  寄情于一个蒙骗自己的死人身上,傻子才做。
  凌蓉听了,也不再多说,只向秦流西鞠了一躬,便要退下。
  “别在驿站晃来晃去,这里到底是有官气庇佑的地方,你们久呆,于你们无好处,而且你们的煞气影响大家也会身体不适,运程不好。”秦流西挥手:“快走快走,我这屋子又冻又腥的,我还得去去味儿再睡。”
  被万般嫌弃的凌蓉:“!”
  她讪讪的嗅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味道,道:“沉了十年的湖,您总不能指望我香喷喷的呐。”看秦流西瞥过来,她立即道:“我这就走!”
  嘤,鬼生好难!
  凌蓉消失了。
  秦流西把陈皮从外叫了进来。
  “公子,她走了?”陈皮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他本就是纯阳之体,百邪不侵,也只有鬼怕他的,所以秦流西也没让他跟进来。
  “走了,燃香,散散味。”秦流西道。
  “得嘞。”陈皮从包袱取出一个长线盒子,取了一支香,用火折子点了,一边问她这女鬼和那个快死的人什么恩怨。
  秦流西打了个呵欠,道:“有什么的,不过是老土的话本剧情,毫无新意。”
  她简便一提,陈皮便没兴趣了,道:“倒没看出那谢秀才如此人面兽心。”
  “看人不能看表面,看事同样,有的人好眉好貌未必就是好的,横眉怒目的也未必是个坏的。”秦流西道:“端水来洗漱然后歇了吧。”
  “嗯。”
  另一边,应南他们也在伺候自家主子,道:“虽说已经入了八月,但往年可没这么冷,今晚也是奇怪,特别的阴冷,火狼,你说是不?”
  火狼摇头:“有吗?我不觉得啊!”
  “你不觉?”齐骞看向他,若有所思。
  “对啊,哪里冷了?挺暖和的呀!”
  齐骞想了想,问:“秦大夫给你的平安符,你放在哪?”
  火狼咧了嘴,拍了拍心口:“好东西自然贴身收着了,我用小荷包装了戴着,等回去后就给我媳妇,如此就不会丢了。”
  齐骞眼有些红,火狼这平安符,大概是给他辟邪了!
  第八十二章 你我本无缘,全靠你砸钱
  翌日。
  秦流西一夜好眠,神清气爽的出现在齐骞等人视线中时,叫人好生气闷。
  “哟,齐公子昨夜是静夜思了?没睡好?”
  齐骞道:“倒是做了一宿的惊梦。”
  他昨夜竟是梦见一女鬼牵着一子在驿站飘荡了,也不知是不是秦流西之前在那周氏面前说的那番话,给他带来了自我暗示。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话齐骞从前深以为然,可自从他去寻这秦流西后,就感觉自己的认知被打翻了。
  从那万槐林,到昨日秦流西敛尸渡魂,又到昨夜她断言。
  综合种种,齐骞已经不敢用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话来安抚自己。
  秦流西笑道:“无妨,齐公子不过是日有所思,念两遍清心咒就好了。”
  “我觉得,秦大夫赐两道平安符会更管用。”齐骞说道。
  秦流西摇摇手指:“平安符这东西是要求的,有缘者自会得……”
  齐骞识趣地递了一张银票过去,一百两。
  秦流西立即弯了眼,一手接那银票,一手从袖子里摸了一张叠成三角的平安符递过去,笑道:“你我本无缘,全靠你砸钱。善人大善,福生无量天尊。”
  呵呵。
  齐骞把平安符放进了自己腰间垂挂的荷包里。
  “齐公子。”
  丁老夫人由孙女扶着走了过来,秦流西瞥了二人一眼,看她们神色萎靡,像是一宿没睡好,不禁了然。
  丁老夫人是来辞行的。
  齐骞神色淡淡:“丁老夫人好走。”
  丁老夫人有几分尴尬,行了一礼,便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孙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