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缺乏监督,同时地方官员、贵族与王室之间的割裂,济贫院反而成为了一个实权肥差——不仅拥有驱逐难民的权力,甚至每月都能拿到一大笔税金。
正如同条顿人的名言所说的一般,“最有才华的演员往往在慈善机构工作,而非剧院”。
因为济贫院负责救济未成年的孤儿、或是父母无力赡养的孩子,除却济贫税外,地区贵族还要另外补贴每个孩子每周六个便士,直到他们十五岁成年为止。
——以孩子的饭量,每天一个便士便足以让他们有肉有菜有饭的渡过一天。于是每个济贫院的负责人,多半都会将一大半的钱收归己用。
通常来说,他们的饭只有一小碗杂粮粥,三顿或是两顿要看负责人的当日的心情与慈悲心。逢年过节,粥里偶尔会有一些牛肉块——因为某种原因,条顿的牛肉是最便宜的肉类,以至于比新鲜的蔬菜都要便宜。
当然,这也并非是他们好心去市场上买来。更多的情况是逢年过节社区的赠予。比如说耶稣诞生之日、或是所罗门圣别之日,按例是要按人头送一些“喜肉喜酒”的。小孩子不能喝酒,但肉还是要送的。
不过送过来的牛肉,多半不会是分割好的。而通常是半头没有下水和皮的牛……可以节省人力,毕竟分割肉也是苦力活。
那么,它也必然不会全是好肉。好肉自然是由负责人吃了,剩下的一点零碎,也就只能煮粥了。
在这些孤儿们被训练的可以依靠如此低劣得不能再低劣的食物存活的时候,多半也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活不到成年。
偶尔这些负责人也会吃官司,但并不多见。或者是来自地方贵族的心血来潮,或是心怀怜悯的居民们公然提出谋杀的抗议。
但这样的举动多半都会被顶回去。法医的解剖结果可以证明他们肚子里面空无一物,而理事长则会证明他们一切都是按例处理的。
在市长和地方贵族的监督下,理事长不得不定期视察济贫院,而他们总会提前派人提前一天去通知,于是到他们去的时候,孩子们连同整座济贫院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午饭也总会有些肉、蔬菜和黑面包——而这一切都是被陪同的记录员记载下来的。
毕竟,又有哪条法律规定了视察前就不能提前去探望孩子们呢?自然,既然孩子们饱饱的吃了一顿,自然接下来一两顿都不用进食了。
“而我也没法管太多,莱昂纳多。”
当时加莱亚佐摊了摊手,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几家济贫院的负责人,都是由米兰济贫工作理事处下派的。而理事长则是由区长选定的,区长是国王直接指派的……
“我虽然是个公爵、领地包括一个大区,也足够富有,拥有自家的牧场、森林、猎场和许多家公司……但条顿不是撒丁,我不能越权处理政治事务。”
在条顿,一切都得按流程来才行。他如此强调道。
因为这代条顿王的强势,地方政务官员隐隐要压过贵族们一头,特别是富有的贵族会被格外针对……加莱亚佐还是因为他并非是老一辈贵族,而是新贵族、才反而被放了一马。
比如说加莱亚佐是个公爵,那么他与区长便是同级——然而他就不能过问区长亲自下的命令,至于市长和镇长的命令,他倒是可以监督指正。
“但我也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而让陛下起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加莱亚佐无奈的望向莱昂纳多:“毕竟,官司总是指向某人、某处。即使打赢一两场,也不能改变整个局势。可我一旦插手的多了,陛下必然会怀疑我……而圣公会的身份,反而会让陛下更为警惕。
“所以,我即使知道,也只能看着。因为我也只是一个凡人……没有什么成为英雄的担当。”
——可那个叫做亚雷斯塔的男人有。
“所以我只能尽量的支援他。”
他或许能够改变这个国家。
加莱亚佐如此对莱昂纳多说道。
那时,他的眼中尽是希望与无奈。
“他当然能。”
望着阴沉的天空,莱昂纳多轻呵一口气。
飘扬的雪花在那白色的雾气中融化,消弭无踪。
他此刻身上披着厚重的羊毛斗篷,手中握持着他那根短且轻的手杖,翠绿色的瞳孔温润而清澈。
他的面前,便是亚雷斯塔目前所居住的地方……一所正在建造的大学。
一所建在贫民区里的大学。
而在四面八方,好奇、恶意、胆怯、憎恨、畏惧、贪婪的目光如箭雨般落下,莱昂纳多却没有丝毫不适。
他只是脱帽,向着一位胆怯的看着他的小男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而后,他踏步走进了那所大学之中。
——我也能。
莱昂纳多无声的低语着,眼中燃起了淡淡的金色光辉。
第75章 必然王国与自由王国
雪天之下,天光昏暗。
亚雷斯塔坐在青铜打造的复古煤气灯旁,安静的阅读着一本三指厚的书,在摊开的册子上不断的抄写着什么。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抬起头来,向后处望去。
他的眼底有深红色的光辉升起。浅浅的红晕便在他脑后亮起,细微的水波以他为中心向周围渐渐荡开。
那光芒灼烈如火、深浓于血。
过了几秒钟,才有清脆的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远远传来。
亚雷斯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转身望向大门,还不忘将手中的书合上、插上书签。
他的表情格外的严肃凝重,气息慢慢变得悠长,脑后的光晕也越发闪耀浓烈、皮肤上有电子回路般的深红色痕迹如流水般温润的流过。
终于,随着毫不遮掩的脚步声、与那手杖顿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亚雷斯塔的呼吸也越发悠长。
只听得邦的一声,手杖像是顿在了门锁上。在灵能的作用下,这一侧的锁头自己打开,房间门慢慢向内打开,亚雷斯塔慢慢躬下了背,身上的肌肉如弦般绷紧。
“好久不见了,罗森克洛兹。”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亚雷斯塔突然为之一愣。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让他有些眼熟、却绝对从来没有见过的黑发少年。他有着一头及肩的卷发,清秀如少女般的面容,和温润如水的碧绿色瞳孔。
那称呼让他感到熟悉,却又更加困惑……
而在亚雷斯塔看到跟在少年那人的面孔的时候,他的瞳孔顿时收紧——
“……希尔迪加尔德侯爵?”
亚雷斯塔几乎脱口而出。
随即,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再度将目光投向那个少年。
下一刻,他的语气便变得恭敬而惊疑不定:“所以,您是……陛下?”
“是我,罗森克洛兹。或者说,阿莱斯特……看来灵能种子计划很成功。”
莱昂纳多平和的说道:“你可以称呼我为莱昂纳多,这是我这一世的名字。还是说……我更应当称呼你为亚雷斯塔?”
在莱昂纳多的视界中,浅红色的名片迅速转为深绿色。
但那上面的名字已然不再是“阿莱斯特”,而是“亚雷斯塔”。
——亚雷斯塔,三十八岁。
“真的是您,陛下!可您的灵能……”
亚雷斯塔顿时松了一口气,面颊上这才有汗水慢慢滑落下来,努力解释着:“非常抱歉,陛下!我之前没有认出来您。我从未见过如此强大而陌生的灵能……仅次于、仅次于您最强的时候……”
“我了解,我了解。”
莱昂纳多安抚性的点了点头:“这是我灵能本身的颜色……是独属于我自己的灵能。你原本所见到的白色的心灵之光,其实是我戴上戒指之后,混杂了魔神们分给我的灵能后的光色。”
说罢,他微微一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是的,是的……遵命,我的陛下!”
亚雷斯塔有些激动、又有些慌乱的把莱昂纳多请了进来,窘迫的、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没有想过您会来拜访……您看,我甚至没有准备茶水和食物、还没有打扫……您等着,您等着,陛下……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无需如此,亚雷斯塔。如今的我不是王,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你一样的普通人。”
他们两人在亚雷斯塔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后,便拦住了去拿钱想要出门购置东西的亚雷斯塔。
莱昂纳多温和的说着,将手杖平放到膝盖上,伸出右手向他展示自己纤细而白皙的手指:“你看,我甚至没有戴上我的戒指。我仍然像是个人类一样学习、工作、饮食、睡眠……”
“……我不是很明白,陛下。”
亚雷斯塔困惑的摇了摇头:“您为何不是王呢?这个时代,没有一个王比您更为圣明了。只要您带上戒指,王后就会将属于您的王位拿来。整个世界都将会是您的掌中之物。”
“我说了,叫我莱昂纳多吧。”
带有一种古老神秘气质的少年微微一笑,低声说着:“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王了。”
“……您哪里的话!”
亚雷斯塔下意识的申辩道:“这只是因为这群昏君、暴君过于无能而已!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
“可以将这不平等的社会延续下去?”
莱昂纳多轻笑着:“这又有何意义呢?”
亚雷斯塔一怔,随即悚然。
他一瞬间,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一样。许多尘封的记忆上浮,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亚雷斯塔一脸惊愕:“您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人推翻您所建立的帝国吗?”
“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莱昂纳多平和的应道,嘴角上扬。
居然能这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该说是他的灵觉提升了,还是重回年轻后智慧有所提升?
他望着眼前这个不到四十却已经是个光头的男人,感觉他的确是变强了。
“以王所统治的国家,终究是有其极限的。”
莱昂纳多扬起手杖,平和的说道:“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正如人不能自由选择成为男性还是女性,成为穷人还是富人,成为撒丁人还是条顿人,成为普通人还是灵能者一样……我叫它‘必然王国’。”
莱昂纳多说着,用手杖点了点身边的凳子,示意亚雷斯塔坐下。
十几岁的少年号令一个三十多岁、面容阴鸷身体强壮的大光头,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亚雷斯塔却是无比顺从的坐下,近乎虔诚的聆听着来自莱昂纳多的讲谈。
“随着人们逐渐认识和掌握了关于社会和历史的必然与规律,随着人们逐渐认识和掌握客观世界规律,人们就会让自己成为自然与社会的主人……自觉地创造自己的历史。”
人们逐渐的会意识到自己在历史长河中的位置,形成客观而成熟的唯物主义史观;科学技术会引导人们不断向前、合理的掌握并利用自然规律,进而从自然界和社会领域的盲目力量的支配和奴役下解放出来。
而这种境界,就是“我们伟大的所罗门王,智慧与慈悲在地上的化身。他是万物的基础,灵智的基石.”。
“——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人类不断地总结着经验,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