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是我媳妇的,不是我的。”赵西平有样学样,不往自己身上揽罪。
  曲校尉轻咳一声,示意赵西平见好就收,一直这样僵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止是外人看笑话,官高一级压死人,赵西平自己也不落好。
  赵西平垂眼,他攥了攥手,开口问:“在城北盖房的奴隶是都尉大人名下的?”
  “可能是吧,我不太清楚,应该是我家夫人差使过去的。”胡都尉站直了,他看向曲校尉,赔罪他也赔了,是赵西平他不识趣。
  “前些日子,我打发家里的奴仆出城找野骆驼群,一直到今天也不见人回来,不知道是逃了还是死了。我家缺人手用,不如都尉大人送我些奴仆?”赵西平狮子大开口,他坦然说:“我家底薄,客舍的生意若是受到影响,我媳妇可能要离家走商。胡都尉不如给我些看得见的好处,我拿回去讨好她。”
  曲校尉差点被口水呛到,他掩嘴笑咳两声,扭脸当没听见。
  胡都尉暗暗咬牙,他黑着脸不说话。
  “我去选十个?”赵西平自顾自说,“我家丢了十二个奴仆,再补十个也差不多了。”
  “明天我让人再给你送两个奴仆过去,给你补齐了。”曲校尉开口。
  这下胡都尉不想答应都不行了,他故作大方地说:“行,是我理亏,是该补偿些的。”
  “多谢都尉大人。”赵西平笑了。
  胡都尉朝曲校尉拱了拱手,快步走了。
  “多谢校尉大人。”赵西平躬身拜谢,站直后,他神清气爽地说:“可算让我出了口气。”
  曲校尉拍了拍他,笑着警告说:“收了好处,这事就过去了,真要是对上,你落不了好。”
  赵西平点头,他解释说:“我明白好赖,这半年虽说哽着气,也只是没好好搭理胡都尉,找茬的事我可不敢做。不仅如此,我媳妇还揽下给都尉府的奴隶送饭的差事。”他趁机把客舍那边的事说给曲校尉听:“把奴隶当牲畜用,还不给吃饱肚子,奴隶饿了只能狂喝水。夏天的时候又热又饿,一个奴隶去河边喝水栽进河里淹死了,还是我带人把尸体拖起来挖坑埋的。”
  曲校尉脸上的笑没了。
  “大人,若是没事,我就回去了。”告完状,赵西平了了心事就想走了,他解释说:“我还得出城看看,不晓得那十二个奴仆还能不能找回来。”
  “行,你回去吧。”曲校尉点头。
  赵西平牵走骆驼,走远了才骑上骆驼往回赶。
  回到客舍,他发现隋玉跟小崽不在家,应该是出城等人了。
  “青山,谁叫青山?”赵西平过河,他扫视一圈,见一个用草绳绑着头发的男奴走过来,他又问:“你叫青山?”
  “是,大人,我是青山。”青山激动得手抖,“您可是来买我的?”
  “胡都尉把你送给我了,你再选九个人,从那天去救人的几个奴隶中选。”赵西平说,“胡都尉送我十个奴仆,那天去救人的人站出来。”
  “有我。”
  “我去了……”
  “我也去了。”
  一群人涌过来,站在房顶上的五个男奴急得想往下跳,他们大声喊那天他们也去救人了,有两个奴隶甚至是急哭了。
  “我知道有哪些人。”青山站出来,“大人,我帮您选。”
  赵西平点头,他走过河,在对岸看着。
  屋顶上的奴隶扯着绳往下滑,不等落地先松手蹦了下来,又一瘸一拐地涌向河边。
  九个奴隶挑选出来,青山领着人过河,然而不等抵达对岸,落选的奴隶一脸狰狞地蜂拥而上,将这些人推进河里,又打又骂。
  这些人自己陷进泥沼,也见不得同伴往上爬。
  第180章 又得一群野骆驼
  临近晌午,隋玉带着小崽回来,靠近客舍时发现路上多了一滩水迹,还有斑驳的湿脚印,她往河对岸看看,勒着缰绳放慢速度。
  “良哥儿?阿水?赵西平?”她高声喊人,“老牛叔?”
  “嫂嫂,你喊我?”阿水抱着猫官从客舍走出来,猫官身上用红头绳绑了好几个小揪揪。
  隋良从西厨走出来,看她身后没人,问:“甘大甘二还没回来啊?”
  “没有。”隋玉这才放下心,问:“你姐夫呢?”
  “进城过契去了,他从那边要来十个奴隶。”隋良朝西边指了指,说:“我姐夫说是胡都尉送他的。”
  隋玉将小崽递下去,她摁着骆驼背紧跟着蹦下去,又问:“这地上的湿脚印是怎么回事?奴隶在河里洗了澡才过来的?”
  “打架,我们的十个奴隶跟那边的十个奴隶在河里打架,只差没打死人。”隋良抱着大胖外甥颠了颠,他摸着小崽的小脑袋,说:“多亏了你爹啊,不然我俩都是小奴隶,太可怜了。”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隋玉推着他的肩往屋里走,回头喊:“阿水也来,我看看你给猫官扎的小辫。”
  阿水高兴地抱着猫跑过来。
  猫官落地,它抖了抖毛,又在地上蹭了蹭,阿水忙了小半时辰的成果都被它抖散了。
  “哎呀。”阿水捡起红头绳,嘀咕说:“多好看呐。”
  小崽伸手讨要,阿水不给他。
  “你什么都吃,不能给你玩。”阿水抖掉红头绳上的猫毛,扭了几圈塞进兜里。
  小崽盯着她的兜,转眼看见猫官舔毛,他又津津有味地吸手指。
  “娘子,甘大和甘二不会逃跑的。”殷婆忧心忡忡地出来解释,“如果没死,过两天可能就回来了。”
  隋玉点头,人再傻也知道权衡利弊,那些有田有地的农户在遇到天灾时都活不下去,奔逃的奴隶身无半文钱,逃了连个遮风避雨的地都没有,更别提吃口热乎饭。所以她不担心这些人逃了,更担心这些人是遇到狼群死在狼口,或是迷向饿死在沙漠。
  墙外响起一串脚步声,隋玉往外看,是赵西平回来了。
  “你们去河里洗干净,头发都给剪了,手指甲和脚指甲都给剪短,弄干净了再穿上衣裳过来吃饭。”赵西平交代,随后进屋说:“隋良,你铲半桶草灰给他们送过去,再带两把剪刀过去。”
  “噢,好。”隋良将小崽还给隋玉。
  “哒——”小崽冲他爹伸手讨抱。
  “是爹,不是哒。”赵西平接过儿子坐下,转头冲隋玉说:“人都给你讨回来了,高兴吧?”
  隋玉冲他灿烂一笑,她拖着椅子坐过去,挽着男人的手臂,说:“大人给我讲讲,您是如何筹谋的。”
  “好好说话。”赵西平斥一句,心里则是受用死了,他迫不及待地讲述之前的事。
  他讲,隋玉听,她不时惊叹一声,或是佩服地点头,再向他投去仰慕的目光,这一番动作下来,完美地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
  赵西平舒坦了。
  “倒是巧,我记得那天跟我们一起打捞的奴隶好像也是十个。”隋玉说,“挑选的都是这些人吧。”
  “是十个。”赵西平点头,他就是记得这十个人才张口讨要十个。
  “娘子,饭好了。”殷婆出来,问:“还是在院子里吃?”
  “嗯,今天天阴,不热,坐外面吃吧。”隋玉接过儿子,问:“小崽的蛋羹炖好了?”
  一听蛋羹,小崽立马往灶房看。
  “炖好了,我这就端出来。”
  阿水跑出去找她爹来吃饭。
  隋良搬来小木床,隋玉让小崽坐进去,她端着黄澄澄的鸡蛋羹用小木勺喂他吃。小崽胃口好,身体又壮,在吃的方面是来者不拒,给啥吃啥。
  喂完小半碗蛋羹,隋玉给他擦擦嘴,剩下的让赵西平收底,她落座开始吃饭。
  韭菜炒鸡蛋,肉片炖芋头,再有一个豆芽菜和豆腐青菜汤,饭食是黍米饭,这是主家的饭菜。
  奴仆和帮工的饭菜则是黍米饭和韭菜炒豆芽,再一个是驼油炒芋头,虽然没肉没蛋,但有油腥,而且量大管饱。
  没有生意的日子,主仆过得都简朴,不再是包子饼子卤面凉面随意吃。
  院里的人刚吃完饭,十个光着头的男仆挂着空荡荡的衣裳走进来,衣裳是买的旧衣,别人典当换钱的带补丁衣裤,这些人各分得一套。脚上的草鞋是新的,只是有些不合脚,这不影响,之后串根草绳绑在脚脖上就行了。
  “自己进灶房打饭,进我家得遵守我家的规矩,不能抢不能夺,少吃点饿着也不能撑得打嗝打哕。”赵西平扫他们一眼,说:“进去吧。”
  十个缩手缩脚的男仆走进灶房,赵西平站在院子里看着,见他们克制着动作,不像之前那样抢饭,他稍稍满意。
  老牛叔示意隋玉看,他指了指赵西平,小声说:“你瞧瞧,他现在可了不得,这个模样还挺唬人。”
  赵西平回头,见隋玉在笑,他也翘了下嘴角。
  十个男仆盛饭出来,赵西平让他们坐过来,“桌上剩下的菜都是你们的,往后每顿都有,都给我慢点吃,嚼烂了再咽进去。要是让我发现谁不嚼就往肚里吞,那就饿一顿。”
  青山应一声,他拿起筷子挟菜,软烂滑腻的芋头挟到半空掉了,他下意识想拿手捡,手伸到半空又顿住,再次用筷子挟起来。
  老牛叔和李木头还有殷婆她们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嘴里有了东西就急忙想吞进肚,但有赵西平告诫的话在先,他们不得不克制着本能,嘴里快速咀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菜。
  待钵里只剩五块芋头时,又有两人挟走两块,这时剩下的八个人同时伸出筷子,青山抢走一块最大的,在其他人的目光下,他快速吞进芋头,吞到一半想起男主子的话,他掐着脖子又给憋出来。
  赵西平皱眉。
  青山不敢看他,他含着芋头,一手抹去憋出来的眼泪。
  小崽“咿呀”一声,赵西平抱着他出去了。
  隋玉冲其他人摆了下手,人散了,煮猪食的煮猪食,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没事做的就出门遛弯。
  片刻的功夫,厨院里只剩十个端碗的男仆,没人监督,他们也没有狼吞虎咽地吞饭。
  北边吹来一阵风,天上的阴云吹开了,金闪闪的日光洒向大地。
  “飞喽。”赵西平架着小崽跑。
  “慢着些,他才吃完饭。”隋玉追上去,“不准跑。”
  孩子的笑声回荡在这片天空下,尝试着改掉兽性的奴仆抬头看向眼前的围墙,这是他们头一次感知到黍米嚼碎是甜的。
  殷婆出来提猪食桶,脚迈出来了又收回去,她转身进屋。
  “怎么了?”翠嫂问。
  “哭了。”殷婆心酸地朝外指了指,“他们哭了,等等吧。”
  说罢,她想起自己那两个不知所踪的儿子,心里的酸涩涌到眼眶,她也愁得掉眼泪。
  十个男仆吃完饭,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碗筷去河边洗,洗干净了才送到灶房。
  “不用你们洗碗,吃完饭把碗筷送进来就行。”翠嫂揭开锅盖,将碗筷丢进沸腾的水里,说:“娘子交代了,用过的碗筷都要用开水煮一柱香的时间,你们用过的碗筷别乱放。”
  十个男仆讷讷点头。
  走出灶房,难得清闲的十人却是浑身难受,有人推了推青山,说:“我们去问问大人,要我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