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远与她轻轻一握手,适时松开,语声温煦:“听你的,朋友。”
  雁临又说起实际问题:“到合适的时候,我们一起选家具什么的,不用家里管——等会儿就照这方向跟爸妈说,他们现在其实很脆弱,你别让他们心里没底。”
  “好。”
  雁临语气煞有介事:“往后踏踏实实跟我过,腿脚方便之前,不准再提甩了我的事儿。”
  陆修远心里暖暖的,笑容很柔软,“不敢了。”
  陆博山、林婉听女儿说,儿子儿媳妇要见他们,说点儿事情,急赶急地过来,生怕俩人又出了推掉工作那种幺蛾子。
  两人随女儿走进病房时,雁临正忙着帮陆修远收拾散放在床边、床头柜上的书籍纸笔,两人笑眉笑眼地说着什么。
  雁临看见他们,笑盈盈喊人。
  “有你管着修远,你妈可省心了。”陆博山笑眯眯的,“有空就去家里,给你做好吃的。”
  “过几天就去蹭饭。”
  林婉笑着抚了抚雁临的肩臂。
  雁临无意多做逗留,言简意赅地提了提陆明芳谈及的事,表态道:“刚刚我们商量好了,等修远什么时候待得闷了,一起出去置办东西,你们不用管了。”
  陆修远把话接过去:“现在的东西,三两个月就出一种新款式,买早了没好处。再说了,着急过彩礼有什么好处?弄一堆东西到雁临那儿,她还得整天担心家里进贼。”
  “没错,我胆儿小。”雁临怂怂地说。
  陆博山哈哈地笑,有意无意地瞥了女儿一样。
  林婉笑着搂了搂雁临,觉着两个孩子有商有量地布置自己的小家更好,“你们说的在理,是我们瞎操心了。”语毕,也意识到了什么,扫女儿一眼,目光有些凉。
  陆明芳非常不喜自己被忽略的局面,却觉出父母可能发作自己,只好尴尬地站在一边。
  雁临不想再听陆明芳说些有的没的,立刻道辞:“还得麻烦雷子送我回家,晚了不合适。”
  陆博山温声叮嘱:“路上小心。”
  “好。”
  林婉送到门外,嘱咐了雷子几句,瞧他跟着雁临走远,这才回到病房。
  陆博山抄着裤袋,站在窗前,静静审视着陆明芳:“怎么回事?”
  林婉要问陆修远,被丈夫一个手势阻止,“让她自己说。”
  陆修远懒得听家里的破事儿,请母亲叫大军进门,自己下了床。
  大军扶着陆修远出门去。
  到了门外,陆修远示意大军退后,自己扶着墙壁,沿着走廊向前,步子迟滞却坚毅。
  林婉站在门边瞧了一会儿,望着儿子与丈夫酷似的高瘦挺拔的背影,深吸进一口气,回身带好房门,坐到床畔,冷冷逼视着女儿,“从你见到修远、雁临开始说起。”
  陆明芳回忆一下,大致复述一遍,随后小声嘀咕:“你们总往百货大楼跑,还一起请假去市里的商场转了半天,谁不知道?我不了解秋雁临,修远跟我基本没话,我想多了,担心那边跟你们狮子大开口,遇上了就问问。”
  “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陆博山来回踱着步,“狮子大开口的事儿,雁临办不出,我们家倒是摆着一个。你六年前结婚,那时候我们又贴钱又贴彩礼,就连你跟我那个好女婿现在住的房,都是爷爷奶奶住不着给你的。你到底是想多了,还是钻钱眼儿里了,你自个儿清楚。”
  “那房子只是爷爷奶奶借给我们的,早晚要收回去给修远。今天我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也犯不着这么数落我。都是你们的孩子,凭什么区别对待?十来年了,你们眼里只有修远,我冤枉你们没有?”
  “对,我们眼里只有修远。”林婉气笑了,“修远生下来就欠我们的,两岁起跟着爷爷奶奶过,说到农活儿就没他不会的,花销全是爷爷奶奶出。长大了,参军一去十年,有两次战友遇到难处,他手里的钱不够,跟他爸妈借钱,头一回借一百还一百五,第二回 借三百还四百。我们不要他一分钱,因为没脸要。现在听你说来说去,我们欠的不是儿子,反倒是你?”
  说完,她眼中泪光闪烁,又竭力逼退。
  陆博山手一挥,对女儿下令:“往后少来医院,围着你那个吃软饭的丈夫转就得了。”
  “爸!”陆明芳当下就气哭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说他都是给你脸。一对儿满脑子混蛋逻辑的东西!记住了,我们有资格、权利支配自己手里的财产,少盯着修远跟雁临。再着三不到两的,家里连抹布都没你的份儿!”
  陆明芳气狠了,捂着脸哭得更凶,“你成心想气死我!”
  “气死活该,你自找的!”陆博山铁青着脸往外走,对妻子说,“赶紧把她弄走!”
  走出门,他在走廊转角的窗前看到了修远。
  修远手撑着窗台,正和大军说着话,神色和缓,病服背后却已被汗水湿透。
  如今修远行走每一步,骨骼都像是被刀刃生生割着磨着。
  他在承受的痛苦,常人难以想象。
  陆博山走过去。
  大军笑着退开。
  “你姐姐被我们惯坏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你只当刮了阵风。”陆博山说。
  陆修远不在意地一笑,“不用跟我说这些。”
  “雁临那边——”
  “她没事。”陆修远望着窗外,“瞧着没心没肺的,其实挺通透。”
  “真是特别好的孩子。要是想送给她什么礼物,跟我说,我们替你买。”
  陆修远唇角笑容的纹路略略加深,“我想想,让雷子他们办。”
  陆博山笑了,“你心里有数就成。”
  陆修远转身,迈步。该服药换药了。
  陆博山跟在一边,终是忍不住,问:“是不是疼得特别厉害?”
  陆修远轻描淡写,“有知觉是好事。”
  “对,是好事。”陆博山只能跟着说乐观的话,喉间却似堵了棉花。他扶住修远,动作轻柔又不由分说。
  陆修远觉得别扭,一看父亲的神色,什么都没说。
  爷儿俩慢慢折回病房。
  .
  第二天起,雁临开始在家赶做牛仔裤。为免来客人时被问这问那,她把缝纫机衣料等全搬到闲置已久的那间卧室。
  比起纯手工婚纱礼服套装,这点儿活不算什么。只是她没用老式缝纫机的年月已久,需要时间适应后再加快速度。
  忙碌期间,她偶尔会想到陆修远,和他说的话。
  其实,现在包括她在内的很多人,对他的关心善意再大,对他都会形成一种负担。逆境之中,心理根本不由人控制。
  雁临有几分真正的理解。
  最庆幸的是,她确知这种日子不会太长。
  至于陆明芳,雁临谈不上好感反感。
  有的人就是要到三十来岁才开始成长懂事,先前有多幸运,以后就有多辛苦。陆明芳大概就是那种人。
  下午四点多,雁临搁下手边的事,出门买菜。
  刚走出家属院,王济川迎上来。
  雁临挑了挑眉,只当没瞧见。
  “雁临,”王济川跟在她身边,“你跟多多的不愉快,我听说了,怎么还把我捎上了?我一直把你当特别好的朋友,有时候对你比对多多还好。”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雁临腹诽着,望着前方说:“我要专心忙自己的事,没时间再跟以前一些同学朋友来往。就当在一个学校毕业散开了,很正常。”
  王济川根本不相信,沉了沉,郑重地问:“是不是陆修远的意思?你对他仁至义尽了,要是为他连朋友都放弃,迟早后悔。
  “雁临,你要是信我,我想跟他谈一谈。以前要是有什么误会,当场说开,看在你的情面上,相信他也愿意跟我和多多成为朋友。他现在情况不好,正是最需要朋友的时候,你说呢?”
  陆修远如今最需要的是,拼搏停留十年之久的大家庭里的手足,谁能为他办到?雁临长话短说:“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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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是谁先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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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济川见她有点儿油盐不进的意思,真心急起来,“那你得说实话,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要不然,我不能接受你单方面断绝来往。再有,为什么不希望我见陆修远?有什么不方便的?”
  雁临停下脚步,站在徐徐秋风中,眸色平静无澜,令人揣摸不出心绪。
  她顺直的长发随意用手帕束着,精致的眉宇未经任何多余的修饰;穿着灰色圆领毛衣,直管牛仔裤,白球鞋。
  以往在王济川眼里不谙世事的女孩,在这一刻现出罕见的美感,纤细的身形平添一股不动声色的气势。
  雁临静静地开口:“你跟我说话,别想当然地看待甚至埋汰陆修远,成不成?”
  话有些重,王济川却没反驳的余地。
  “你认为,前途、健康都正处在十字路口的人,会有闲心应付根本没打过交道的人?说什么话之前,你能不能先考虑一下别人到底是什么处境?”
  王济川面颊有些发烧,“是是是,我说话欠考虑……”
  “说起来,你欠考虑的事儿的确不少。”雁临直言不讳,“你是男的,对做人底线、基本原则,应该有明确的定义。
  “我耳根子软,差点儿被宋家怂恿得消极对待婚姻,问题不小,我承认。可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在部队十年,执行任务时重伤的人,刚遇到意外,平时被他和战友保护的人就对他落井下石,做人不应该是这个做法儿。
  “而且,我要真离婚了,对自己、宋家和你有什么好处?你哪怕劝过我一句做目前该做的事,好歹坚持几个月,我都不会跟你也绝交。
  “除了被你们带沟里去,我想不出再跟你们来往的任何意义。”
  随着她冷静的语调,王济川的面色渐渐涨红。
  “话也许重了,可我真是这么想。”雁临举步,“有事没事都不用再见,祝你们幸福。”
  王济川几乎是落荒而逃,到了不远处一个胡同口,见到翘首等待的宋多多,黯然摇头。
  宋多多蹙眉,“你劝她都不管用了?她怎么说的?”
  “我情愿谁指着我鼻子骂几句街。”王济川苦笑着,说了雁临那些话。
  “居然唱起高调了,瞧瞧这觉悟……”宋多多啼笑皆非,更多的却是匪夷所思,“这要不是陆家的功劳,打死我都不信。”
  “可她说的确实在理。”王济川摸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以前我也想过参军,家里死活不让才歇了心。”
  “现在是翻老黄历的时候?”宋多多横了他一眼,“你们都高尚,我俗行了吧?我务实,我就认可多个朋友多条路的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