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目光落在身上,仿若沙漠中高悬的烈日,能晒脱一层皮。润了润喉咙,只待对方继续追问。
  然而,男人也不说话,只盯着。
  盯……
  静默。古怪的气氛蔓延。
  半晌,将茶盏搁在桌上,目光如影随形。
  沈言默然,“你过来。”
  季山河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漆黑的双眼幽幽地盯着眼前人的脸,褪去了床笫间染上的红晕,又变得惨白,仿若命不久矣。
  都这样了,还成天想着做那种事情,嫌命长。
  黑影笼罩在身前,于男子而言,也颇有震慑力的身躯站在他的跟前,紧束的护臂勾勒出健壮的小臂,粗大带茧的手指自然垂落,微微蜷缩。
  抬手,冰凉的指尖拢住干燥温热的手,拉扯过来。季山河一脸木然,任由摆布,他算是明白了,顺着对方的意思还能少遭点气。
  反正也就那几样。
  拉过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双手穿过臂下,揽住劲腰。埋首在腰腹间,隐约能感觉到棱角分明的肌腱轮廓,指尖仿佛残留着柔韧结实的触感。
  手臂收紧。暖的。
  这厮委实……搭在肩上的手青筋暴起,望向头顶发旋的目光满是恼火,得寸进尺!
  若是目光能杀人,眼前这家伙坟头草都有他那么高了。
  不知男人心中所想。沈言垂眸,大抵是习惯使然,若有旁人在场,他便会不自觉地察言观色,揣测一二。
  终归眼前人是个全然空白之人,情绪直白到不需要多加忖度。但有时候,人情世故的反应上,又过分刻意僵硬。
  像极了旧时勋贵门阀为防刺杀,养出来的死士、暗卫。
  双眼微暗,有些人,总喜欢故弄玄虚,自作聪明。
  “诏狱,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调整了一下姿势,沈言径直说了起来。
  紧绷的脸一岔,他发现我假扮陶杌进宫了?
  “也不是那次。”
  ?季山河满脸惊诧,见鬼了,他确信没发出声来。
  沈言:……
  “十年前。季老将军尚在,于漠北戍守边关,妻儿则长居京城。”
  为防总兵拥兵自重,边境动乱,时年规定,有品级的将士妻儿不可随军,是为人质,也为将士们后继有人,能继承香火。
  与此同时,对从军的家庭,朝廷亦有补偿。
  先帝特降恩旨,戍边武官子弟亦能就读国子监。是为恩生。
  又因先帝不满承袭子弟声色犬马,骄奢淫逸,令其年幼子弟入学国子监。是为官生。
  降低了年限,是以季山河也在其中。
  “当时圣上刚刚认祖归宗,是为先帝十二子。承太.祖祖制,皇太子已出阁读书两年,受大儒名将教辅,奏对得当,文韬武略,上下称颂。诸王亦是饱读诗书,各有所长。”
  因圣上出身乡野,只粗浅识了几个大字,与诸王学识相差甚远,便有大臣提议,派人单独讲授,先帝予以否决,令其隐姓埋名,就读国子监。
  是以,真要说来,两人也算的上同窗。
  “众所周知,国子监,人才汇聚之地,按生源分为官生和民生,官生由圣上裁定,民生则是科贡。恩生与官生,又合称荫生。”
  恩生是圣上恩典,戍边将士子弟通过考核,即可入学,无品级限制。官生,除异国遣使,土司子女,少数官员可请荫,京三品以上可荫一人,这类监生,又称之为京生。
  正因来历不同,拉帮结派风气盛行。
  国子监毕竟是在宫外,废帝复辟的势力还未完全铲除,对皇子而言是极其危险的,所以当时先帝发出这旨令,文武百官都是不解,也疑心圣上是否以十二皇子为饵,只为引蛇出洞。
  但并不妨碍他们都得到一个讯息。圣上对这失而复得的皇子并不待见。
  所以,虽也叮嘱了家中子弟,要对皇子客气点,但轻漫的态度亦是透露了些。勋贵之后,学问才识或许不如各地才子,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却是看家本领。也有样学样了。
  这便加剧了矛盾。
  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自然也有攀附权贵的,还是皇子的当今,因此受到不明真相之人的排挤。
  任谁也没法猜到,最不可能继承皇位之人,竟成了最后的赢家。
  这与我何干?强忍住追问的冲动。季山河转移目光,掠起男人柔软似绸的长发,捋了一撮,竟就编起小辫来。
  “自然是你也得罪了潜龙。”
  意识到自己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沈言眉头微蹙,“当时,我以民生入学,实为皇子伴读。”虽有人看出来了,但也是彼此心照不宣,没有声张。
  “只你一人找祭酒密告去了。”还闹出了一番动静。引得圣上被先帝训斥。
  最后自然是压下来了。但两人因此起了隔阂。
  “你那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干瘦阴沉,披发掩面,被同窗嘲笑,称之为“蛮人”。
  沈言转头,换作一侧,继续道,“初入学时,听闻你喜怒不定,性子阴沉古怪,古板刻薄,喜欢独来独往,虽是武将之后,却又不喜舞刀弄枪,反倒常常手不释卷。”
  季山河:……我?手不释卷?
  除了那次替圣上抄书被对方检举,受祭酒责罚,他两交集不多,其他的传闻多是道听途说,以及最近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