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声音随风而来。
身着戎装的护卫又呼啦啦地越过了他们。
“慢着,圣上赐下……”被东厂提督旁若无人的态度惹恼,自觉东厂迟早要完,自己在圣上跟前还得用,没经历过血洗宫廷的惨案,心里仍未对这传闻中的心狠手辣的妖魔有所敬畏,便追了上去。
可别看男人一脸病容,命不久矣的模样,走的却是快,眨眼便到了正门,马车俨然已经候在了那里。眼见着人就要抬脚坐上马车,安公公小跑起来,失声尖叫,“慢,慢,御赐……”
没有错过连廊传来的声音,管家不由忧虑,左右为难“督主,这御赐的舆轿……”总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往小的说,大不敬之罪,更严重的,便是抗旨不尊了。
“怎么来的,就怎么抬回去。”沈言眼皮一掀,细长的双眼撇过巷尾,雨稀稀拉拉地下着,远处的景物模糊不清,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又撇了一眼匆匆跑来的内侍,下颌轻点,“把那聒噪的鹦哥也一并扔出去。”
这,总管哑声,心里摇头,也不敢再劝,只从下人手里接过氅衣,给主家系上,行礼相送。
直到马车遥遥离去,落了一步的安公公才气喘吁吁赶到,瞧见空荡的大门,他怒极反笑,“都说东厂提督只手遮天,这会儿杂家算是见识了。”
变调的嗓音厉声道,“竟还敢抗旨不尊……”
模糊的声音从敞开的大门传来,不放心追上来的卫士死死地贴在墙角,不敢动弹,想起自己看到的一幕,惊疑不定,车辙压在青砖上,发出轻响,比舆轿更加明目张胆,督公竟然乘马车?!
心里不由一惊,冷汗直冒。
模糊中,仿若和那人对上了眼,对方看清他的模样了吗?
当然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那里有人。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只要……
宫女低眉顺眼地拉开珠帘,暖风袭来,带着一丝闷热。
伴随着小内侍的通传声,焦灼踱步的身影映入眼帘,刚一进屋,扑面而来的暖意,驱散了雨中的冰冷,沈言神色平淡,甩袖行礼。
听到通传声,身着龙袍的男人面上一喜,眼里迸发出亮光,猛地回首,“沈……”
看清了人影,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却见对方躬身,似要行礼,迫切想要进入正题,这繁文缛节就免了,他快步迎了上去,托了托,“爱卿免……”
话音未落,却见对方避而跪地,宋稷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近日来的举动,让忠心耿耿的沈卿心寒疏远了?
却听清透的声音响起。
“臣有罪,宵禁出行,车马驰骋,竟还将御轿抛在了后头。”
竟就这事儿?松了一口气,宋稷摆摆手,“朕恕你无罪,快起来。”
只要……圣上赦免。
细长的双眼毫无喜意。
左右不过口谕,全凭圣上心意。
沈言拱手,从善如流。
圣上果然没有在意这点小事,按捺住心里的着急,“来人啊,赐座上茶。”
换做往日,沈言便是要推脱一二,再跪上一跪,方才坐下,甚至恭谨谦卑,只敢坐上半边。如今却是坦然坐下,甚至掀开茶盏,呷了一口茶水。
挥退左右,瞧见沈言这般怡然自得,不似往日谦卑,本该恼怒不悦,却又怪异地升起几分倾诉之意,声音却也是低了几分,酝酿已久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弯,“爱卿可知朕深夜传召,所为何事?”
“大抵是为季小将军……”
一言中的,宋稷竟觉得今夜沈卿说话爽快,不似往日又是推脱又是嘴上惶恐,不由静心听了下去,不料尖锐的通传声打破了平静。
“钦差总督西厂官校办事太监,陶大人觐见。”
尖锐的嗓音听的头疼,不若沈卿轻缓柔和,本就不渝的心情越发难耐,瞧见浑身湿透,仿若还带着血腥气的宦者,不耐的心情到达了顶峰。
感觉到圣上的不快,身材精瘦的男人十分干脆地跪了下来,曳撒下裳垂落,俯身大拜,便可见过肩式的飞鱼纹样。也不说话辩解,只跪着,湿透的布匹沾在身上,越发显得可怜。
沈言哂笑,盖上茶盏,倒是个妙人。
瞧见前些日子才赐下的飞鱼服,被来人巴巴穿在了身上,圣上果然心软了,“起吧,下去换身衣服,梳洗一番再来。”
“……是。”陶杌紧抿双唇,领命下去,低头,借着起身的间隙,阴戾的双眼狠狠地剐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看戏之人,心中笃定,是对方在背地造谣,害得他被圣上厌弃。
却见面白无须,苍白病弱之人唇角一弯,竟还冲着他笑了起来,细长的双眼微阖,仿若看穿了一切。
一阵恶寒。
跟着领路的宫女踏出宫殿,冷风吹的一个激灵。
“沈卿……”身后传来当今的声音。
珠帘落下,发出凌乱的碰撞声,遮掩了人声。
陶杌眉头紧皱,这人,到底……
*
将心中不快倾吐而出,又长叹一声,“朕也是为难。”天子一袭龙袍端坐其上,美须髯,只手不住轻点座椅扶手,瑞眼看向座下鹰犬,“都说说你们的想法。”
静默,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沈言暗自思忖。
季山河,季家幼子,子承父业,驻守边疆,是为戍边大将,此因城关失守,突厥长驱而入,烧杀掳掠,甚至险些直驱中原,消息传回京城,朝中大震,有大臣认为,事有蹊跷,圣上亦是如此,便派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人去查,数日,便查清了真相,将罪犯压至京城,其中便有季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