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许寄锦往旁边走了两步,这才敢压低了声音,“唉呦,我的娘娘唉,您可别在这儿提这个!”
  这事谁敢提啊?
  一贯会揣摩上意的冯力德都不敢在上面轻易地插话。说“放过太子”?那可是“弑君”!说“问罪”?陛下可是生生地压了怒气,只是让人闭门思过。
  选哪边儿都不对,挨上了就是个“死”字。
  许寄锦敛了敛神情,“冯内官也是个伶俐人,怎么这次就着相了呢?父子之间哪有什么刻骨之恨?太子只是年幼不懂事,被人引诱、一时错入歧途。陛下不去问罪祸首,难不成还真的要毒噬亲子不成?”
  差一岁就加冠的太子被人以谈及幼童的语气说“不懂事”,这都有些引人发笑了,但是冯力德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常年在陈帝身边,冯力德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事实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帝想要什么。
  只要皇帝想,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现在陈帝因为“太子巫蛊”的事勃然大怒,却又没法对疼溺多年的长子下杀手。陈帝想要的是什么?当然是“把太子从这件事里择出去”!
  冯力德想通之后只觉得豁然开朗。
  但是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扯开呢,又僵住了。
  这事光他出力没用啊。
  关键是太子。
  而这个太子实在不太聪明……
  和聪明人打交道不难,但是蠢人却各有各的蠢法。陈帝多年偏宠之下,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他偏偏能用巫蛊把自己作死。指望这样的太子开窍配合,那比登天还难。
  冯力德正这么想着,东宫那边有人来禀。说是太子请求面圣,要诉明冤屈。
  冯力德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许寄锦。
  后者给他了一个含蓄的笑。
  冯力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行礼:“多亏了贵妃指点迷津。”
  要说怎么是多年盛宠在身呢?这心思玲珑劲儿别人是不能比的。
  顾府。
  托那位地位尊贵的亲娘的福,沈衡在宫里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虽然知道得晚了一点儿,还是得知了许寄锦在其中的作用,忍不住又跑到顾易这边旁敲侧击。
  才问了两句,就看见顾易微微苍白的脸色。
  沈衡微怔之后,到底沉默了。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呢?那是宫里的贵妃。
  顾易似有所察地抬眼看过去,却摇了摇头,“我和她没有什么,也不会有什么。”
  顾易从没有否认过那段过去,但是这一次确确实实地亲手将之葬送了。旧日情谊成了这些肮脏算计的推手,他还有什么资格说“念及”?
  过去未变,变的是他。
  年少时的过往终于被现实的面目全非毁了干净,这是他亲手做下的。顾易又非常清楚地认识到,毁掉的并不是那一点过去,还有过去的他。
  沈衡:“……”
  他沉默良久,终于低叹:“知改啊。”
  他扼腕、他叹息,他痛心疾首!
  好不容易看见点门缝了,结果推开一看,后面是堵墙、砌得严严实实的。
  彭城王不是太子,他早在知道事情败露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讨不了好。要是陈帝盛怒之下直接处死太子还好,但所谓“闭门反省”,明显是想法子替太子开脱。
  萧惟骞虽不觉得萧昃那个蠢货能把这事联系到他身上,但是陈帝为了能给太子脱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再留在金陵安危难料。
  这一走,便是朝堂上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但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彭城王走得很果决。
  顾易早就让人盯着他呢。
  等到“幡然悔悟”的太子在陈帝面前痛哭流涕地一番剖白,陈帝自然雷霆震怒,当即令人缉捕彭城王。
  顾易亲自去抓的人。
  等到了彭城王被从那驾看似低调实则华美的马车上拖出来,看到了像是早有准备的顾易,他着实愣住了。
  但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彭城王并不是蠢人。
  对视间,萧惟骞还是捕捉到了顾易在一瞬间流露的仇恨,他目露恍然,感慨,“终日打雁,反被啄了眼。却不想本王这次倒是做了回被捕的螳螂。”
  顾易无意和这人废话,只冷脸吩咐,“拿下。”
  话落,萧惟骞被摁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跪向了顾易的方向。
  顾易一步也没有让。
  这是他该得的。
  对方欠得远远不止这一跪,那是他把命搭进去都还不清的血债。
  萧惟骞被反拧着手臂从地上拽了起来。
  肥硕的身躯粗暴地推搡着往前,在越过顾易的那一瞬,他突然低笑着开口,“你以为,我是在替谁办事?”
  萧惟骞垂着的视线看见了对方手背甲下方、倏地抽动了一下的手指,他蓦地大笑。
  不过都是帝王棋盘上的棋子。
  想要跳出去,就只有做那执棋之人。
  他败了,那顾易呢?
  第97章 结发36
  彭城王被押解入狱, 等待发落。
  以陈帝对太子的态度,这案子是翻不过来了,彭城王何时问斩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仇得报, 但是顾易却没什么喜悦。
  有些事情, 他其实心底一直清楚,只是却没法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