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哼了一声,幽幽说道:“才一日不见,大哥连我都不认识了?”
  史延富壮着胆子,凑过去一看,才看清那人的长相。
  “二弟?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面对史延富的一连串问题,史延贵只是嘿嘿冷笑。
  “都到了这种地方,大哥你还跟我装糊涂呢?”
  “谁跟你装糊涂了?”史延富没好气地甩了下胳膊,怒道,“明明是你做了错事,那些官差抓我干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我做了错事?”史延贵呵呵笑道,“是啊,我真是大错特错啊!”
  史延富不理他,又走到牢门口叫了起来。
  “来人,来人送床被褥来,这地方这么冷,怎么住人啊?”
  “有热茶水没有?老爷我要喝毛尖!”
  “别当老爷我没钱!你们出去帮我送个信,老爷我赏你十两银子!”
  黑漆漆的牢房里回荡着他孤零零的叫喊声,直到回音消散,都无人回应他。
  史延贵靠着墙壁伸了伸腿,说道:“大哥,你就省省力气吧,咱们这事儿是顾大人亲自审理的,顾大人连年都不过了,留在衙门查案子,你想想,他都这么做了,谁还敢管咱们啊?”
  史延富听着这话刺耳,没好气地说道:“谁跟你咱们咱们的!你一个人犯错一个人担,跟我有什么关系?”
  史延贵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哈哈笑了起来。
  “大哥你这话真是有意思,咱们可是亲兄弟,家都没分呢!我犯了事,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史延富直接跳了起来,骂道:“好哇,是不是你攀诬我?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我可是你大哥!”
  他一把揪住史延贵的衣领,叫道:“你赶紧去跟顾大人说清楚,事是你一个人做的,跟我没关系!快叫他们放我出去!”
  史延贵被他提了起来,人却一点儿都不反抗,只冷冷地看着他。
  “这话我肯说,顾大人肯信吗?”
  “有什么不信的?我跟武梅娘有什么仇,我干嘛要绑她?”史延富怒道。
  史延贵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一脸讥讽地笑了起来。
  “大哥你跟着谢老爷那么多年,怎么一点儿都不长脑子?咱俩是亲兄弟,我被武梅娘打压,你想帮我出气还不行吗?”
  “玉娘没了嫁妆,嫁不出去,你手里没钱,铤而走险要绑梅娘索要赎金,我为了报仇,你为了银子,咱俩一拍即合,一起找人去绑武梅娘!”
  “大哥你这么多年没干过什么挣钱的营生,全靠着我的醉仙楼赚钱养活你们,如今醉仙楼倒了,你能不急吗?你恨武梅娘断了咱们家的财路,你想要她的命,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史延富听得目瞪口呆,连被史延贵打了手都没觉得疼。
  “这……这些话都是你跟顾大人说的?”
  史延贵呵呵笑道:“大哥你是真没有脑子啊,别人要抓你,想找借口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还用得着我编派?”
  史延富到底不是真正的傻子,这会儿他领悟到史延贵话里的意思,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
  “你莫不是疯了?为什么要跟顾大人说这些话?把我也抓进牢里,对你有什么好处!?”
  史延贵恢复了靠在墙上的坐姿,冷声道:“没什么好处,不过咱俩是亲兄弟,自然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谁要跟你有难同当?你这个疯子!我是冤枉的!我要告诉顾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史延富气得双目赤红,用力抓住史延贵,恨不能一把掐死他。
  “我是你亲哥,你就这么诬陷我!我杀了你!”
  史延贵这次没有任由他抓着不放,而是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你还记得你是我亲哥?!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说的?跟我要银子的时候理直气壮,我落难了你却不管不问,你配当我的大哥吗?!”
  史延富被他一把推倒在地,冰冷粗糙的地面顿时撞得他脸颊生疼。
  他抬头看着史延贵,忽然发现黑暗中的史延贵是这样的陌生,此刻的史延贵哪里还像是他的兄弟,简直是要食他肉寝他皮的仇人。
  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他咬了咬牙,按捺住怒火重新开口。
  “二弟,你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以前我也介绍了不少达官贵人去照顾你那醉仙楼的生意,你挣的钱本该就有我的一份!只是咱们亲兄弟,没有算得那么明白罢了!我拿的,只是我应得的那一份而已!”
  史延富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继续说道:“再说,你现在把我弄进来,谁还能在外头帮你说情?就算你要我帮忙,我也得出去才能找到谢老爷啊!二弟,你清醒点儿,你快去跟顾大人说,之前的话都是你乱说的,其实我是清白的,你叫他们放我出去啊!”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史延富还是如此天真,史延贵都被他逗笑了。
  “你说你要找谢老爷求情救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想让你帮我跟谢老爷借点银子周转,你都不肯,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你真当谢老爷无所不能呢!他再有钱有势也不过是个皇商,他斗得过官吗?我犯了这样的案子,他当真能为我求情吗?”
  史延贵的声音逐渐冷静了下来,说道:“大哥,我早就想明白了,你是不肯真心帮我的,就算是想帮我,谢老爷也未必会把我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倒不如我把你一起拉下水,谢老爷若是当真看重你,定会想方设法为你开脱的,到时候我就有救了。”
  听了史延贵的话,史延富内心一片冰凉。
  他死命地抓住头发,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你知道个屁呀!谢老爷哪里看重我了?我这种没人没势没钱财的人,有什么值得谢老爷看重的!你把我弄进来,他怎么可能会管我!?你这个蠢材!”
  史延贵冷冷地看着他发狂,心里却全然不信。
  他懒得再跟史延富废话,只说道:“那也好,要死,咱们就一起死吧!”
  听到这话,史延富满心绝望。
  史延贵是真的疯了,他连他的妻女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他这个大哥?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想办法送信给谢老爷,求谢老爷救他一命了。
  这边牢房里兄弟俩反目成仇,那边的女牢也不消停。
  史玉娘跟史二太太和史贞娘关在一起,越想越是生气,上去就拼命地撕打史贞娘。
  “你们这一家挨千刀的!明明是你爹犯了事,偏偏把我们父女俩也抓进来!我都是被你们连累的!你们怎么不去死,你们去死吧!”
  史贞娘头上的伤还没好,被她几下就抓破了纱布,史二太太护女心切,又被史玉娘骂得心情烦躁,挡在史贞娘面前,跟史玉娘对打了起来。
  她到底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哪里挡得住年轻又疯狂的史玉娘,没几下就落了下风。
  史贞娘见母亲挨打,也扎挣着起来去帮史二太太,三个女人在狭窄的牢房里打作一团。
  临近几个牢房的人见有热闹看,都哇哇大叫了起来,有叫好的,有喊着教史玉娘下黑手的,有拍巴掌大笑的,牢房里热闹非凡。
  直到牢头来给了她们几棍子,才把三个扭成一团的女人分开。
  不过此时此刻,三个女人都被挠得满头满脸的伤,几乎看不清楚谁是谁了。
  牢头骂了她们几句,警告她们不许再生事,谁再打架就把谁锁在马桶旁边不许睡觉,史玉娘这才忿忿地坐下。
  史二太太则跟史贞娘忙着互相查看伤口,少不得又抱头哭上几嗓子。
  见她们都老实下来,牢头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牢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史玉娘气鼓鼓的,特意坐在离那母女俩最远的地方,看都不想看到她们一眼。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跟这种人做亲戚!
  正生着气,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摸了一把。
  她吓得直接跳起来,一回头就看见隔壁牢房里,一张老树皮般干瘪粗糙的脸正瞅着她笑,露出满口黄黑的牙齿。
  “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摸一把真滑溜啊……”
  老妇人发出粗哑的声音,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史玉娘,那眼神就像是在盯着一个水嫩又肥美的猎物。
  史玉娘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倒退了几步,另一边黑漆漆的牢房中突然又升起一个灰白色浮肿的脸。
  “小丫头,快过来,让我也摸摸,嘿嘿嘿……”
  史玉娘左右都不敢去,只能奔到史二太太和史贞娘身边,紧挨着湿滑冰冷的墙壁坐下。
  可是那两个女犯却还不肯放过她,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身娇肉贵的,是哪家的小姐吧?”
  “啧啧啧,瞧她们三个一个个溜光水滑的,肯定是在外头过得日子不错呀!”
  “呵呵,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关上几年,只怕还不如你我……”
  听着那两个鬼魅般的声音,史玉娘紧紧抱住了自己,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要在这里关上几年?
  是了,她又没做错事,只是被史延贵他们连累的,就算上头要提审,审她也没用啊!
  她可是听说过,许多案子一审就是几个月,说不定要审上几年才有结果。
  要是她就这么被关下去,关了几年,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吓得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睛。
  可是即便如此,她却依然摆脱不了那两张可怕的脸庞,那两个恐怖至极的声音。
  如果她也变成那副鬼样子……
  史玉娘再也受不了了,嗓子里发出崩溃的尖叫声。
  “救命,救命啊!”
  此刻别说问史延贵的事,就算问她最大的秘密,她也会竹筒倒豆子地全说出来。
  她再也受不了了,快来个人审问她吧,她保证问什么就说什么!只要能放她回家,让她做什么都行!
  次日一早,梅娘在阵阵鞭炮声中醒来。
  昨儿夜里守岁到后半夜,她实在挨不住就睡了,到这会儿才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不由得高兴起来。
  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过年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可以穿新衣服,小孩子能收到压岁钱,还可以吃很多好吃的,怎么能不开心呢?
  武大娘一早就起来了,见梅娘睡眼惺忪地出来,便伸出沾着面的手指向一旁的案板。
  “起来啦,一会儿把馅和了吧,旁的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和馅呢。”
  昨天大家吃过饺子,一致认为梅娘做的饺子最好吃,连武大娘都甘拜下风。
  饺子最关键的就是调馅,馅料要是调得不好吃,味道就要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