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萱嘉回头看她:“你要怎么引?”
唐蒄笑而不答,不等金萱嘉多做反应,她便遽然从兜里掏出捡来的石头,使劲往远处一丢。那石子落在草地上惹出簇簇响声,看守人的手电光线顺着石子一路跟过去,唐蒄掐准时间推搡着金萱嘉轻手轻脚往里窜。
金萱嘉惊魂未定,低声叫道:“叫你别打草惊蛇!”
那人没当回事,算是安全过关。四周黑茫茫的,远远站着一道挺拔的路灯,在偌大的跑马场上显得孤零零。
两人小心翼翼地顺着泥巴路往前,金萱嘉掌握指路大权,拿着指南针小声嘟囔道:“该把芍雪带来的,光凭她那几句话谁晓得侯亭照死在哪。她说是要往东走到看得见远处山的地方?这谁知道是哪里。”
唐蒄看得挺开:“差不多就行,往东就是。”
金萱嘉瞪她一眼:“别这么轻飘飘的,事关重大。”
唐蒄跟她抬杠:“那你往不往东?”
金萱嘉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吵架,只好闷头往东边走。她还是觉得唐蒄不太对劲,换作平常早就叫着喊着逃得远远的,怎么今天就天不怕地不怕?
她偷觑唐蒄,这人依旧背着手郊游般往前,就差哼出歌来。金萱嘉心里憋不住好奇,遂问:“你今天上午在这里差点被侯亭照打死,怎么你一点都不怕?”
“要打死我的人先死了,有什么好怕的。”唐蒄答得满面春风,脚下走几步突然谨慎起来,指着地上蜿蜒远去的血迹说,“这好像是宋姨的血。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侯亭照,那边有个坡,是金二愣出现的地方。”
金萱嘉说:“别一口一个金二愣,给我讲点礼貌。”
“芍雪就是这样叫的,她给你们全家起了外号。”唐蒄推卸责任,又说,“你想不想知道你叫什么?”
金萱嘉猜她要卖关子,没好气道:“你想说就说。”
“金真四。不对,你在你们家好像不是第四,”唐蒄在心里挨个把她们家的孩子数过去,“金大少是金大傻,二小姐是金鹅,金三少是金没剑,然后是你……”
大姐死得早,二姐许多年没回家,大哥三哥在外头成家立业,她和金芍雪挤在中间,最小的妹妹被送走了。
那孩子没有母亲,父亲对家里的孩子一视同仁,极少给她偏爱。有自己在上头压着,她也很难出挑。成天惹是生非,金萱嘉也只当是她想把旁人的目光抢到身上。
金萱嘉握紧手里的手电,干巴巴地说:“大姐死的时候她还没出生,不看大姐我便是排行第四。”唐蒄受教般哦一声,她犹豫着问,“这些名字都什么意思?”
“大都是说你们很傻,金三少叫没剑是因为别人家的三少爷都有剑的,就他没有。”唐蒄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叫你金真四,应该是讽刺你天天喊爸爸。”
“我呸,她那张嘴就是吐不出象牙,看我回去不收拾她。”金萱嘉往旁边的草地上啐一口,隔了一会儿又感慨道,“她那么讨厌二哥,终归还是把二哥算进去了。”
“叫他二愣是因为他真的是二愣子,嘴巴里装了机关枪似的。”唐蒄笑嘻嘻地解释着,望见地上忽地变了脸色,抖着手指着那里说,“那——那是不是一摊血?”
金萱嘉定睛一看,还真是片融入土地的暗红。腥风拂过面颊,她捂住鼻子说:“好臭。难道芍雪说的就是这个地方?恰好离你们遇见侯亭照的地方不远。”
“就侯亭照,他能香到哪去?”唐蒄也捂着鼻子,眼睛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寻思道,“我们在医院里看见他身上有几个洞来着?这么大摊血,死得还挺壮烈的。”
金萱嘉打开手电,说:“帮我留意那些巡夜的人。”
光线将浸血的草地照亮,地上赫然是一块长长的血痕,血色深处近乎焦黑,四周零落分布着几个弹孔。
唐蒄没事干,叉着腰发表豪言壮语:“要我说,这个侯亭照死得就是活该。谁让他难为我和宋姨?这样被枪打死还让他痛快了,要是叫他落在我手里……”
现在说得愤慨,与侯亭照狭路相逢时不是还拉着宋姨帮自己挡枪吗?金萱嘉懒得搭理她,手电的光顺着她移动,落在附近的草地上照亮血迹外散开的几星弹痕。
跑马场草地上的草被踩得长不高,大多萎靡不振地蜷缩着,像是天然的遮蔽。金萱嘉拂开杂草,这回连遗落的弹壳都露出躲在草丛掩映下的真面目来,大概是父亲叫人收拾时太匆忙,她默默将弹壳收进口袋里。
唐蒄在旁边指点江山实在有点吵,金萱嘉不得不出声堵住她的话:“可他在我们家的地位举足轻重。如果督军怀疑我们家里对他不满,我们就得遭殃了。”
“那又怎样?有涨潮时也有退潮时,说不准什么时候督军也死了呢?”唐蒄伶俐地说到这里,大彻大悟般地一合手,满意地说,“对,督军死了就皆大欢喜了。”
金萱嘉用手电在她面前一晃,威吓道:“闭嘴吧,被旁人传到督军耳里我可不会救你的。”
唐蒄伸手捂住嘴,金萱嘉一心一意借着手电的光线数弹孔。两人之间没能寂静多久,唐蒄还是忍不住话头:“前段时间你说要给你娘送礼,最后送了什么?”
“既然想不出来,那就打包全送了。”金萱嘉举重若轻地说,她用手电的光线做标尺,说,“你看地上这些,都是子弹打到土里的痕迹。他跟人在这里枪战过,侯亭照尸体上是四个洞,杀他的人居然打得比他还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