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他们都告诉我了。”
  她说得那样平静,眸子底波澜着怒气,手里的扇面因为用力险些腰折。
  鬼帝登时变了脸色,上前两步,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个遍,确定没有内外伤才小小松口气。
  它几乎是低吼着喊出来的:“谁,谁找你的?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他们说的一个字都别信!你知道的,那些人刁滑奸诈,口腹蜜剑,居心叵测……自私自利的鼠辈,要你做什么你都别听。”
  姜晚看着它动作,不躲闪也不阻止,嘴角抽抽,脑子里推敲着。她不过是想诈一下,套点信息,没想到直接把鬼帝给逼失态了。
  上一回看到它气得跳脚还是她把辞职文书甩在它桌上,跟它说要去考仙编。
  看鬼帝怒火中烧的程度,他们方才谈论的那个被流传出去的神谕大几率是真的,而神谕上的内容与她有关,那些道貌岸然的虚伪老头很可能想算计她。
  鬼帝骂累了,双脚虚浮,整个身子倚靠在桌子上,手撑着桌面缓了两口粗气,脑子供上了氧才自觉过于失态,又忙找补:“他们不把人命放眼底,我是怕你出事儿。”
  “把我锁在阎罗殿里就安全了吗?”
  “我……”别无他法。
  这已经是他能使出的下下策。
  姜晚知道僵持到现在已经套不出话了,干脆改变策略:“王小小的卷宗您审阅了吗?”
  桌案上摊开的散乱卷宗给了姜晚答案,他看了。
  卷宗的最后有姜晚的批注,对家长变态控制欲的严厉批判,对孩子选择自由的坚持,还有很多很多藏在话里头的暗示。
  鬼帝阅览人心无数,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卷宗里的那对父母冷漠自私,丝毫不顾及女儿的感受,也不关心她的身心健康,更是将她逼向了死亡的绝路。
  那女孩的年纪换算起来,和姜晚差不多大,它难免要将二人联系起来想。
  它看着卷宗想了很多,想起了姜晚的小时候。那么小的小姑娘每日要学那么多法术,不会笑,也不爱笑。明明是个人,却因为是天命阎罗就要住在阴冷潮湿的地府。
  它们又怎么不算冷漠自私呢,它们也同样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隐瞒了神谕,隐瞒了她身上的封印,隐瞒了天命阎罗的实情。甚至,自作主张地策划了一切,丝毫不过问她的意愿。
  可他答应过姜道沉,要保护好姜晚。他们前面做了那么多努力,他又怎能在关键时候放弃呢。
  “看来您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实情”,姜晚紧握的拳头松开,没了较真的劲,又如木讷冰冷的塑像,“您教过我的,谎言最是瞒不住的。”
  “晚晚……”
  “别说是为我好,不需要。”
  那些自以为的好,让她像个小丑,活得不明不白,活得像个机器傀儡。
  她怀里的手机震了震,短信提示音响起。她匆匆下瞥,转身就走。
  鬼帝拖着还没恢复完全的身子快步走了几步,没跟上她离开的背影,它回头去看桌上的卷宗,长叹口气。
  错了吗?
  城隍探头探脑地从外头进来,拍着胸脯长嘘口气:“还好还好,刚才说到哪儿了?”
  “老赵,我们错了吗?”
  城隍眼珠子都扩大了一圈,惊恐地上前两步去看鬼帝:“您说什么呢,大家不都是为了姑姑好,你是最坚定的呀。”
  “是,没人比我更知道她接近结界,接近洲岷会怎样,她体内蕴藏的神力就是个随时会引爆的炸药。我试过了,我是最先提出要用她对付洲岷的。那么小的孩子蜷缩在我臂弯里,那是完全新生的魂魄,第一次来到世上,不过半日……可我是鬼帝啊,我要为三界,为九幽,为数以万计的人命着想。”
  那时候的地府已经因为洲岷挤了许多魂魄,多到九幽都容纳不下,三界六道皆元气大伤。天降神谕,送来了制衡洲岷的解法,它当然毫不犹豫站在理智的那头——选择三界苍生而非一个新生的孩子。
  “我抱着她穿过了火海,穿过了大浪祸水,直奔洲岷所在。那会她连名字都没有呢,安静地窝在我怀里,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一点也不怕我。但就算那会她又哭又闹,我也不会心软。”
  城隍张张嘴,想问又闭上了嘴,安静地听。
  “我们逆行靠近洲岷所在的片区,越靠近中心圈,她越反常,手脚挥舞着,开始哭闹。我是死神,做了几千年的死神了,怎么可能会被扰乱心智。我顶着磷风往前,每走一步,洲岷就后撤一步。你知道吗,我有多欣喜,洲岷真的有办法驱除了。”
  鬼帝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酒坛,坐在城隍殿的阶梯上,表情由欣喜雀跃转而低落。城隍就坐在他下头,安静地听着。
  “洲岷才退了十来步,她的身体就先撑不住了,各种开裂的伤口,血流不止,还不等靠近洲岷她就会死。救主?太荒谬了。”
  城隍:“一个人救三界,换了谁都会选择牺牲那个人,您没做错。”
  “你反对我和天界合作,可能是对的吧。”鬼帝滴酒未沾,却有了醉意。
  城隍抓抓脑袋。
  它那会知道的少,姜淮将阎罗托孤给它,它没养过孩子,只知道不能让姜晚受委屈,小姑娘想考编就考编,它支持着守护就好,哪里会有鬼帝为她谋划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