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着迈着沉重的步伐,再一次来到轻歌曼舞的王宫劝谏君王, 将劝了无数次的道理, 再次掰碎了苦口婆心劝道,
  “王上, 既然您不欲与山东列国结盟、率先攻秦而先发制人, 那么,我楚国当务之急乃是为自保, 为数十年间不被强秦所灭啊!我楚国只有先存活下来徐徐养精蓄锐,如此, 来日秦国一旦出现昏君奸臣乱政, 便可整势出击、一击而中...是以, 眼下必得遵守与赵国之盟, 绝不能为蝇头小利而得罪赵王啊!再者,我楚国本就盛产黄金, 又何需贪图那等黑煤与粮种...”
  这等财物再贵重,也比不上国家之存亡安危啊!
  楚王听着项燕的絮絮叨叨,简直后悔不已——早知这老头子这般冥顽不化,寡人当日就不该将消息告诉他的,唉,原本还指望他担任大将前去威胁赵国的!
  此刻,他已彻底失去敷衍对方的耐性,一把将手中精美的玉杯哐当砸在项燕面前,怒目道,
  “项老将军百般坚持要与赵国结盟,又处处维护赵国,这是忘了你乃我楚国之将,而非他赵国之将?还是你一心想成为赵国之将,嗯?”
  一旁舞姬吓得脸色发白停了下来,宫人急忙来捡拾玉杯的碎片。
  项燕往一侧挪了几步,面对君王忽起的疑心,却半分不惧地昂首大声道,
  “王上,老臣之所以力主楚赵联盟,正是因为我身乃楚人,死亦是楚鬼,绝不忍亲眼见着楚国因奸臣短视之谗言,有朝一日亡于秦国之手!若您不信老臣之心,大可命人取来利匕,挖开老臣胸膛一观!”
  楚王顿觉心口一噎,气红了脸指着项燕道,“好,好哇...原来寡人在你项燕眼中,竟是商纣王那等剖心之昏君!”
  “寡人问你,你身为楚将,却口口声声称秦国是何等厉害,它又是会何等威风挨个剿灭山东诸国,莫非你竟从未想过,我楚国只需先灭了赵国,届时便能在赵地故土之上,设下数十万重兵,再与我楚国本地将士同时发兵夹击秦国?如此,何须再虚情假意与赵国斡旋,何须再忍气吞声任由秦国嚣张?此计连昭让都能想到,你却果真想不到吗?”
  项燕闻言瞳孔骤然一缩,什么!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君王竟将举兵北上、虚张声势吓唬赵国一事,改成了想顺道借机灭了赵国?!糊涂,简直荒唐至极!
  他急忙上前一步,激动地大声反对道,“王上,灭赵一事万万不可啊!且不说楚国若想灭赵,必要北上借道齐国,若对方背信食言从背后偷袭,则楚军将陷入孤立无援而前后受敌!退一万步讲,纵便齐国不偷袭,一旦老臣与李牧打起来必会两败俱伤,楚赵两国皆损失重大,届时,反倒能让秦国不费吹灰之力便灭了我等啊!王上,只要秦国仍在,便绝不能让赵国北灭啊...”
  “王上,您看看呐,这天下列国之中,唯有我楚国与赵国相距最远,如今有秦国这只猛虎拦在楚赵之间,又有与赵接壤之齐燕虎视眈眈,楚国纵便真能灭了赵国,亦不过是白费苦心为他国做嫁衣罢了,老臣绝不能带兵灭赵啊,此计乃糊涂至极下下之策...”
  话音未落,项燕忽觉胸口一阵刺痛袭来,忙以手掩住心口重重喘了几口气,但他还想再劝。
  而殿上的楚王,见他气得连胡子都在颤抖,还隐有气出心疾之态,一时理智倒是飞快回了笼。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恼怒,尽量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来——绝不能让这老家伙,怒极攻心背过气了!
  忍!项燕乃是楚国最后与秦军对决时的顶梁大将,他必须忍。
  这般想着,他急忙起身下殿扶着项燕,尽量语气温和道,
  “老将军莫要气,寡人提起此事,并无半分怪罪老将军之意,只是先前听了昭让之言,颇觉甚为有理罢了...项老将军请放心,此番楚国北上虽要借道齐国,但寡人必能说服齐国同时出兵伐赵,如此一来,早被燕赵打得气息奄奄的齐国,便再无兵力能偷袭我楚军...”
  项燕刚张口要反对,楚王又急忙道,“再者,老将军既然身体不适,寡人此番又怎忍劳烦将军挂帅出征?你且好生在家休养些时日吧!”
  说着,他便抢在项燕开口前,朝殿外大喊道,“来人,即刻护送项老将军回府,好生守护他调养三个月!”
  呵,寡人绝非昏君,纵是项燕再如何无状,我亦不会杀他,但眼下必须让人看住这老将,以免他横生事端坏我大计!
  项燕登时面色大变,王上竟要软禁我,还是三个月?
  他怒红着眼望向身旁高冠宽衣的君王,一把甩开对方的手道,“王上,赵有百战不殆之李牧驻守,便是王翦那等老将,与他硬碰亦得不到半分好处,纵便老臣率军亲去,恐也要僵持数年空耗粮草,怎能...”
  这时,殿外的侍卫已冲进来,在君王的眼色下,客气地左右“扶着”项燕朝外走去。
  项燕心口不适之下,一时竟无法挣开,只得拼命挣扎着扭头大呼道,
  “王上,无论您想派何人前去,此举对楚国皆是百弊而无一利的,还请王上三思啊...”
  半晌,项燕的身影连同声音一道消失在殿中,楚王急忙呼出一口郁气,转身回殿上跪坐于案前,颇有些隐隐自得之色。
  他暗忖着,寡人之涵养风度,应当是列国君王中最盛者了吧?今日若换成韩王那等昏君,早将项燕这执拗的老家伙拉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