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这是刚要回去?”抬头看了眼天边即将沉下的最后一点余晖,再看看早前还不及自家孙儿大的太子爷,张英开口不免带了几分轻叹。
  胤礽单手负后,似是没听出对方话里的叹息,闻言轻点了点头,旋即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露出些许笑意:“对了,不知张学士近来可好?”
  问的自是张廷瓒无疑,回宫这些时日,胤礽实在忙得可以,传召听书之事自是落在了后头。这会儿碰到对方父亲,不免多提了一句。
  想到自家儿子,张英嘴角忍不住轻抽了抽:“蒙殿下厚福,那小子自是极好,前几日还念叨着要同殿下讲经论道。”
  能不好吗?虽说过程惊险了些许,然而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便能官至五品,连老狐狸张英,对这顺利的不可思议的官途,都不免心下艳羡。
  更何况有了这等功绩,日后只要不犯下大错,起码安稳一生不成问题。
  莫不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瞧着眼前气度卓然的太子殿下,张英竟恍然有种明悟之感。
  这里距御书房不过几步的距离,知晓对方这时候过来,定有要事,胤礽只淡笑着寒暄了几句,很快便大步离开。
  既不因着自家儿子的关系过分热络,言语间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距离。
  良久,张英方才收回了视线。
  想到回去后,自家儿子口中不间断的溢美之词,张英不由唇角微勾。儿子虽不通心计谋算,好歹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
  若是同了那位承恩公,任是前人多少谋算,也俱不过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人,都是靠对比的。
  抱着账册一路走进御书房,这些年为自家不开窍儿子操碎了心的张英,此刻脚步都难得轻快了起来。
  翌日清晨,几人刚刚晨练结束,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连胤礽都忍不住一下解决了好几个奶饽饽。
  不算大的膳房内,几人正是大块朵颐的时候,其中迟迟不动,好一会儿了,只晓得扒拉碗中那点子粥水的纶布不免显得特殊了些。
  “怎么了?可是今日的早膳不合胃口?”将手中筷子搁下,胤礽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
  “回殿下……”
  赫舍里伦布本非活泛大方之人,常日里也多是沉默居多,此刻被自家殿下目光注视着。餐桌下,紧紧攥着的手心很多便多了密密麻麻地汗意:
  “奴才……奴才是想……”
  “咦,今日这甜羹味道可真不错!御膳房这几日可是新换了厨子?”一旁的巴尔图突然一脸惊讶。
  看着眼前无论卖相还是味道都与往日一般的甜汤,胤礽嘴角微抽,一时不晓得说些什么,转头便见巴尔图眉眼弯弯地瞧了过来,见胤礽目光看过来,忙咧嘴嘻嘻一笑。
  这一打岔,话到了嘴边的纶布便再说不出来了。
  很快便到了上课的时间。
  接下来一整日,其余三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每每纶布想说什么,总被以巴尔图为首的几人以各种理由打断。
  巴尔图身为如今为数不多的实权亲王之子,哪怕是嫡幼子,消息渠道也是旁人比不来的。更何况康亲王一派拳拳爱子之心,生怕自家儿子在宫中惹了事端,或是吃了亏。常日更是什么有关的消息都不瞒着。
  心知三人的并无恶意,胤礽也只当没看出几人的眉眼官司。许是看出了胤礽的意思。渐渐地,那张急于说些什么的嘴,也逐渐张不开了。
  只神色难免愈发沉郁了些许,本就纤薄的身子更是显出几分羸弱。
  课后,胤礽轻揉了揉额头,到底还是将人留了下来。看着巴尔图几人离开之际仍不忘绘声绘色地冲对方做鬼脸。胤礽忍不住轻笑几声,这才转身看向对方:
  “表兄?”
  似是轻颤了几分,纶布忙起身跪下:“奴才不敢。”
  示意小夏子将人扶起,胤礽轻摇了摇头:“你我本是血脉相连的亲表兄,这里又没有旁人,又有什么不能讲地?”
  纶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胤礽自顾自抬头,看向一旁正叮咚作响的西洋钟。
  酉时了,也该到了温习的时辰。
  这方钟表乃是前几日汗阿玛特意使人安上的,为的自是太子能养成良好的时间观念。
  然而此刻胤礽却没有起身,而是将目光投向下首沉默不语的纶布,片刻后方才轻声道:
  “表兄来这里已经有大半年了吧!孤本以为咱们几人便是不甚亲密,总也要有几分熟络的吧?”
  “奴才……是奴才有愧于殿下!”
  “你要这般说话,咱们这天儿可就没法聊了!”接过汀兰递来的牛乳茶,胤礽难得脑仁儿疼了起来:
  “事实上,便如方才巴尔图几人,虽行为上难免令表兄有几分不适,然其中真心假意,表兄你定是能分辨出来的,不是吗?”
  纶布死死垂着头,绣有青鹰的袖口早就揉成了一团,眼中依稀有晶莹滑过。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纶布依旧记得眼前这一幕。
  火红的夕阳透过窗子,映得整个前厅一片赤色,年仅七岁的太子殿下背对着菱窗,目光明澈而笃定:
  “孤不知来之前外祖或是其他人同你说了什么,但汗阿玛曾告诉过孤,不论任何时候,都断然没有年长者浑噩度日,安享富贵,却要将所有压力甚至于未来的所有希望强压在年幼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