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更是零落四散,金乌一族唯余陆压道人,因果孽债之下,甚至不敢再以妖皇之子自称。”
  “我知道——我知道!天命注定,天命难为!”
  “因为是天命,所以你就这么心平气和送你门下弟子去死是吗?!而后元神绑入封神榜,从此受制于那所谓天庭?!”
  通天瞪视向表情冷漠的元始,紧咬牙关,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濒临爆发的火山。
  “天庭,哈。”
  “那昊天不过就是紫霄宫一道童,就因为天道圣人的一句话,就此便一跃成为天庭之主,让我门下弟子受制于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昆仑玉清宫外雷声轰鸣,威势之大令昆仑生灵纷纷惶恐拜伏,燃灯等人与十二真仙也提前出关,齐齐朝着异象笼罩的玉清宫正殿而来。
  元始闭着眼,浩渺神识掠过玉虚宫外急匆匆赶来的弟子,捏诀将他们尽数挡在了玉虚宫外。
  沉默许久,元始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轻飘飘地落在空旷的大殿内。
  “不然呢?看着他们去死吗?”
  通天就像是被无形中打了一拳,瞳孔紧缩之后,蓬勃怒意尽数化作狼狈颓然。
  “二哥……”通天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元始没有说他对老子行为的猜测,只是睁开眼,凝视着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从来都是一派意气风发的弟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及他们曾经的矛盾。
  “通天,你想要博爱生灵,想要有教无类,是大爱,是赤子之心,我从来不觉得你错。”
  “但你选了这条路,你就要接受平等大爱之下,很有可能会尽数失去的痛苦。”
  “你不是曾经问过我,我以何斩二尸?”
  “我现在回答你。”
  “当年成圣,我一斩优柔寡断之善,二斩嫉恶如仇之怒。我元始,不论成圣与否,只行正确之事,护亲近执念。”
  “时至今日,我也依旧看不上截教。你收徒不考验门中弟子心性,对那般茹毛饮血性含凶煞之流不加以约束引导,气运相连之下,将来截教弟子定然会惹祸上身,危及于你。”
  “但因为你是我弟弟,不论如何我都会保你。”
  “通天,所谓圣人之尊,没你想的那般无所不能。”
  “圣人想要抗下这天地,也是要用命去填的。”
  “天地太广,苍生太重。吾管不下,也管不了。”
  通天呆愣在原地,迟迟说不出话来,只愣怔着注视元始,像是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这个平日里行事古板,傲狠手辣的兄长。
  元始却不想再多说什么,声音低哑道:“封神榜一事我已告知于你,之后想如何随你。”
  “去吧。”
  通天最后深深看了眼元始,转过身,袖中双拳攥紧,一步一步离开曾经三兄弟一起静修的昆仑山。
  他忽然想起从前一直忽略的一件事。
  他们兄弟三人接连成圣立教后,大哥带着弟子巡游洪荒,最后于首阳山闭关潜修。
  而他也迫不及待地自立门户,远远逃离了兄长。
  唯有二哥元始,他似乎从未动过离开昆仑的念头,巍然不动地守在这里,自始,至终。
  通天离开后,元始于大殿静坐许久,唤了殿外等候的姜尚进来。
  姜尚与申公豹当年一同拜入元始门下,元始却只收了已经年过三十的姜尚为关门弟子。
  因为大器晚成,姜尚得道时已近古稀,比起其他阐教门人,姜尚为人行事更加圆滑,且兼具经国理政之能,是元始门下最适合行走人间的弟子。
  元始注视手中的封神榜许久,而后缓缓将其交到了眼中隐含激动的姜尚手中,寥寥几语说明了此宝用途。
  姜尚双手手心朝上接过封神榜,他紧握手中法宝,冥冥中,好似握住了天命。
  “去吧,去人界。”
  “去看一看,天命在何处。”
  就在姜尚手持封神榜将要退出大殿时,元始突然开口——
  “此番前去,非万不得已,不得叨扰你诸位师兄修行,你可明白?”
  姜尚动作一顿,弯腰拱手行礼应:
  “是,弟子遵命。”
  姜尚离开后,元始没有再叫任何弟子进来。
  四不相从后方缓缓踱步而出,无声靠近元始,温驯趴伏在元始的身边,用脑袋蹭蹭元始的手指,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许久后,一声叹息划过寂静的大殿,最终归于平静。
  人界·西岐
  苏氏女含泪拜别亲人,孤身一人登上前往朝歌的车架。
  这些侍从都是自朝歌而来,为了确保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通过进献苏氏女潜入朝歌,苏氏女此番入商,就连身边贴身的侍女都不得跟随。
  苏氏乃苏护之女,素来性情温和聪慧,她早已明白自己并非只是一个进献给朝歌的美人,而是一枚棋子。
  这一路上的磋磨,比起日后的艰难,不过只是开始罢了。
  隐去身形的商音抬手指了指苏氏女的马车,笑道:“喏,就是她了。”
  白小九面无表情地立于商音身侧,目送那队护送美人的车架启程,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一定要如此?”
  商音耸肩:“要不然,你去问问女娲?”
  白小九的肩膀顿时塌下来,目光哀怨地盯着商音。
  那日商音突然出现在合虚山,白小九还没开口,她便一语道破白小九的来意,非但没有帮白小九摆脱女娲谕旨,还兴冲冲地拽着白小九目标明确地来了西岐。
  一行人等了许多天,这才等到苏氏女启程。
  期间那个绿衣服的少年和看上去就极其不好惹的红衣男子不知去了何处,已经许久不曾回来,商音尊者也全然不在乎的态度。
  “那帝辛冒犯圣人在先,你青丘既然牵连其中,又受女娲旨意给那人王帝辛一些惩罚警醒,因果俱全,去做便是,怕什么?”
  商音一边撸着鸿钧啾,一边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白小九。
  她不是不清楚白小九曾经对她的情愫心思,但在白小九请求她出席帝俊婚宴之后,白小九就不再流露出那丝爱慕,商音也自作不知,没有打破那份少年慕艾。
  但抛开那些东西不论,白小九的姿容,在整个洪荒都能排进前列。
  想必女装定是别有一番风情。
  白小九涨红脸,低吼道:“可我是个公狐狸!就算要去魅惑那帝辛,我想个办法潜入朝歌便是,为何要扮作苏氏女的模样!”
  “因为帝辛的身边,命中注定站着苏氏女。”
  商音眯起眼,苏氏女的车架已经沿着大路的方向逐渐远去。
  “却不能是一个凡人。”
  没有白小九,也会有其他妖族来顶替苏氏女的身份,此番她出手,或许还能以须弥天保苏氏女性命。
  白小九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红,嗫嚅问:“有什么不能的?她也很漂亮啊。
  而后白小九将声音压得极低,不情不愿道:“从帝辛调|戏女娲娘娘就能看出来吧……他又不喜欢公的。”
  白小九是九尾狐,甚至是青丘狐族中最擅长魅惑之术的狐狸,但因为还是个小狐狸的时候就被商音所惑,修行千年一直洁身自好,就想着有朝一日能蹭到尊者身边,哪怕自荐枕席春风一度也是好的。
  结果现在,现在……尊者没吃到,反倒要去扮作女子去魅惑一个凡间男子!
  岂有此理!
  白小九委屈得直掉眼泪,皱着鼻子巴巴瞅向商音:“我、我还是个雏呢……”
  “因为天地量劫太重,凡人扛不住。”商音笑看着白小九,抬起手,动作温柔地抚摸着白小九特意露出的狐狸耳朵,温声细语道,“也因为,这是你唯一能够窥探功德圣人道的机会。”
  “当初妖族掀起巫妖大战,巫族有后土牺牲以平孽债,但妖族却没这般运气。”“若无大功德,妖族绝不可能再出尊者大能,青丘……也永远都会如现在这般,根骨不显却姿容貌美,任他人宰割。”
  “小九,你若当真想拼一拼青丘的命数,此番量劫,是唯一的机会。”
  白小九的耳朵当真是和商七七很不一样,总感觉要更软上许多。
  白小九眼神一凝,故作出的委屈姿态在商音似笑非笑地注视下尽数收起,眨了眨眼。
  他朝着商音深深一拜:“还请尊者明示。”
  商音咸鱼摆手:“明示不了,先顶了身份去朝歌,走一步看一步罢。”
  棋盘才刚摆好,怎么下这局棋她可是半点没有想法。
  白小九拉长语调长叹一声:“好吧,好吧,苏氏女就苏氏女,但是尊者要知道,小九可还是干干净净的白狐狸呢。”
  “而且那帝辛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尊者不若随小九一同进宫?”
  商音第一反应是低头看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鸿钧啾。
  结果发现鸿钧啾只是轻飘飘地看了眼白小九,而后就不动了。
  商音眼皮一跳。
  上次鸿钧反常是什么时候来着?
  不对劲。
  这不对劲。
  商音正要拒绝,鸿钧的声音却传入耳中:“帝辛有人王气运护体,妖邪难近。太师闻仲乃截教弟子,身怀法宝。若让白小九一狐前去,定会被闻仲斩于剑下。”
  商音反问鸿钧:“那几人合适?”
  鸿钧的声音淡定平静,言简意赅道:“三。”
  商音一顿,敏锐察觉到鸿钧在隐晦传递信息,那朝歌——或者说帝辛身上,绝对有异。
  一个注定要亡国的人王,身上为何会有如此浓厚的人族气运?
  心神一动,商音对着白小九道:“好,我与你一同前去。”
  十几天后,在人界玩了一圈终于想起正事的杨眉循着气息找去,掀开车帘,就见马车中,之前那只公狐狸正穿着裙装,眼神含娇带媚地看过来。
  商音坐在旁边,怀中抱着她那缺弦的琵琶,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弹拨。
  那种久违的,即将被坑的感觉让杨眉往后退了一步,表情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