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夏把竹条劈完,点评道:“君牧进步很多。”
  上次行宫里,沈君牧已经在九号身上吃过亏了。那时九号声东击西绕过他,目标直指自己。
  沈君牧当时脸色都白了。
  事后想想既庆幸又懊恼。庆幸梁夏会武,否则李钱连同梁夏两人都会血溅行宫,也懊恼自己实战经验不足,竟轻而易举被人缠住。
  相同的战术沈君牧已经遇见过一回,这一次他守的滴水不漏。
  梁夏用绳子将劈好的细竹条捆起来,打算回去好好打磨一下。不然冯朱朱刚躺上去就被竹刺扎破皮,不得疼出猪叫。
  她这边快结束了,沈君牧那边也分出胜负。
  驿卒见局势不妙,胸口生生挨了沈君牧一棍,口吐鲜血顺势摔躺在泥水里。
  手里的灯笼扔了一地,头上的斗笠更是早就被掀飞,这会儿雨打脸上,全是水。
  她们一行人竟因沈君牧损失大半,这可如何对上面交代。
  驿卒呼吸发紧,眸光晃动闪烁,像是挣扎犹豫。最后见久攻不下,下定决心,竟将袖筒一撸,露出绑在右手小臂上的袖箭。
  箭头锋利,寒光中带着暗绿,显然早已淬过剧毒。
  大梁将倾,沈家再怎么拼命强撑都于事无补,这乱世终究要由神女统治。
  既然沈君牧执迷不悟,那她只能痛下杀手了。
  光线昏暗之中,她躺在地上放暗箭最不容易被发现。尤其是沈君牧这会儿被剩余几人缠着,根本想不到自己现在的目标不是梁夏而是他。
  空中闪电划过,白光映亮半边天空,骤明之下,驿丞看见驿卒手臂上箭头闪过的银光。
  她抽了口凉气,心提到嗓子眼,全身寒毛乍起,“不好!”
  白光消失,驿卒的袖箭瞄准沈君牧的后背,对准他的心脏。
  “咻——”
  昏暗中似有利刃破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沙哑的惨叫声。
  沈君牧朝身后看,就瞧见本来躺在地上的驿卒这会儿像是被人钉住的鱼,痛快挣扎的来回扭动。可不管怎么动,她的右手手腕都被一把破旧的匕首贯穿,插在了她脑袋旁边的泥水里。
  那把匕首,正是出发前沈琼花送给梁夏的,被她当时提起衣摆弯腰插在靴筒里。
  沈君牧朝梁夏那边看了一眼,微弱的灯笼光亮披在她肩上,她手里依旧慢条斯理地捆着竹条,从容淡然的犹如海中灯塔,让人心头大定。
  只要梁夏稳稳地站在那儿,哪怕前方人数再多,沈君牧都不觉得心慌。
  他在前冲锋,因为他知道,后面有她为自己兜底。
  沈君牧心中微热,敛下心神,提竹竿拦住想要逃跑的剩余几人。
  驿丞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她怔怔地低头,甚至能听到脖颈犹如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声响。
  刚才,她看见驿卒想对沈小公子放暗箭,还没等箭出鞘,她身边的这白衣丫头就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就甩了过去。
  匕首从她眼前擦过,快到犹如残影,紧接着就是驿卒惨叫的声音。
  驿丞想起自己刚才的话,这会儿恨不得一巴掌狠狠抽在脸上!
  都说了人不可貌相,她怎么就觉得这个文文气气从容稳重的人,会是个只靠男人的废物呢。
  她风轻云淡地出完手,然后继续捆她的竹条。
  驿丞为这份从容淡定,都想给她跪了。
  “你真不是沈家人?”驿丞小心翼翼问。
  梁夏抬眼看沈君牧,想了想,“不是沈家人。”
  沈君牧那边已经把人解决,怕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他挨个查看地上晕死的人是不是真晕。他抿了抿唇,不管是不是,都又木着脸再补一闷棍。
  驿卒,“……”
  沈君牧抬脚走到驿卒身边,垂着眼居高临下看她,“哪怕用阴损手段,你都不够强。”
  驿卒脸色惨白,眼神灰败,余光朝不远处的梁夏看过去,笑了,“……是。”
  她被梁夏用匕首穿透手腕的那一刻,心头说不出什么感觉,庆幸,放松,还是释然?如今,统统归于平静。
  她用那般阴损毒辣的手段去暗算沈家人属实卑劣,好在毒箭没放出。
  驿卒咬了下后槽牙,呛咳一瞬,扭头再吐出来的血便是黑色。
  “愿大梁,永存。”
  新帝并非无能,沈家选择没错。她要为自己的失败跟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
  身为梁人,她弥留之际,想的依旧是家国永存。
  沈君牧发现她咬毒自杀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君牧皱紧眉,沉默一会儿,抬手摘掉头上斗笠,弯腰轻轻盖在驿卒那张灰白的脸上。
  虽不同营,但都为梁人。
  沈君牧伸手把梁夏的匕首拔出来,往回走的时候,胳膊夹着竹竿,撩起衣摆擦拭匕首上的血迹跟雨水。
  梁夏就这么蹲在地上看他,眸光中流淌着清浅柔意,回答驿丞的话,“我不算沈家人,我只是他的人。”
  是他的妻主,是他的君。
  “给。”沈君牧蹲过来,竹竿立在一边,把擦干净的匕首递还给梁夏,眸光干净清亮。
  这样的少年,如春风,如青竹,如何让人不心动。
  见他过来,驿丞连忙挪脚站在两人边上,用伞罩着她俩。
  梁夏收起匕首,插回靴筒里,“竹条劈好了,准备回去了。”
  沈君牧点头,用袖筒擦脸上的雨水,“好。”
  “不过回去之前,我想问你讨要报酬。”梁夏看着沈君牧。
  “什……”后半个“么”字还没说完,沈君牧的唇瓣便被吻住了。
  梁夏偏头亲吻沈君牧的薄唇,微凉湿润。她轻轻碾着,等他唇瓣河蚌开缝似的试探着露出一条缝。
  两人的吻向来清浅,很多时候都局限于亲亲额头贴贴脸颊,这还是梁夏头回这么有进攻性地吻他的唇瓣勾他的舌。
  沈君牧脸都热了,心脏比刚才跳的还快,眨巴着眼睛由梁夏浸入。
  哪有人睁眼睛亲的。
  梁夏抬手盖住他的眼睛,感觉眼睫在掌心里煽动,痒痒的。直到她勾着他的舌推挤了几圈,沈君牧的注意力才全在嘴里,眼睛老老实实闭上。
  一吻结束,沈君牧原本微白的唇色变得绯红。
  他眼睛水润,有些害羞,但又亮晶晶地看过来。
  梁夏没忍住,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走吧,不然驿丞的眼睛都要看的掉出来了。”
  沈君牧昂脸侧头看替两人撑着伞的驿丞。
  “……”驿丞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佯装自己根本没看!她站这儿只是为两人撑伞而已!
  只不过心里想着,怪不得说是家属,原来,是这个家属啊。
  回去的路上,沈君牧为梁夏撑着伞,梁夏手里拖着竹条,驿丞拎着弯刀跟在后面。
  “地上那些人怎么处置啊?”驿丞问沈君牧。
  沈君牧看向梁夏。
  梁夏抬眸朝前看,驿站门口停着马车跟马,显然有人来了。
  她微微笑着,“你看,这不是有人来处理了吗。”
  第070章
  随着梁夏的话, 原本弓腰闷头走路的驿丞停下,手中伞檐往上,就看见驿站门口的车马。
  她不由一顿, 话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大的雨还有人赶路?”
  雨从天色将黑就开始下, 但下午天气阴沉那么明显, 就算是赶路的人, 只要对方不傻, 期间定然会找个地方先将就着避避雨, 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不过对方敢进驿站就说明是有身份的人, 她身为驿丞不能不进去看看。原本里头还有驿卒代她招待, 如今驿卒死了驿站里连个能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我先进去了。”驿丞这会儿顾不得梁夏跟沈君牧, 快步越过两人进了院里。
  梁夏看沈君牧,沈君牧正望着她。
  沈君牧看着雨里那些膘肥体壮的马, 不算拉马车的,共十二匹。
  他轻声说, “我娘原本就比我们晚出发, 处理山匪的事情至少也会耽误半晌, 加上如今夏季暴雨道路难行, 大军的速度远远没有我们快。”
  也就是说,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沈琼花连同大军是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的。
  “无妨,进去看看, ”梁夏悠悠道:“就算有人想瓮中捉鳖,那也要看看谁是那鳖。”
  今晚她们前脚遭遇刺杀, 后脚驿站便来了人,说是对方路过跟她们无关, 连沈君牧都不会信。
  梁夏拖着竹条进来,走到院里抬眼就能看到大堂中的情况。
  虽是戌时,可烛火通明。屋里蜡烛油台比梁夏走的时候还多。
  正对着门,九号抱着扫帚靠在一楼楼梯口,姿态随意,可拦路的意图明显。
  她身后李钱跟报春简曲三人在二楼楼梯口抱团围观。李钱抱着包袱,报春抱着冯朱朱,简曲夹在两人之间,手里举着一口漆黑大锅挡在身前。
  而地上,躺了一地尸体。
  九号面前跟她相持的是一队穿玄衣的侍卫,共十二人,腰上挎着弯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此时手都搭在刀柄上。
  屋里尽是肃杀之气,似乎一触即燃。安静之下,呼吸声都没有,唯一能听到的动静是灯芯燃烧的声响,跟侍卫蓑衣上往下滴落掉在地上的雨水声。
  驿丞站在门里边,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说话了。
  这般情景下,一个身穿深绯色从四品官服的中年女人坐在长条板凳上,叹息着开口,声调从容,丝毫不被双方对峙的气势影响:
  “我等是来护驾的,见不到皇上自然不能离开。姑娘不如通融一下,告诉我们皇上去哪儿了。”
  九号素来不是多话的人,只抱着扫帚守在楼梯口,只要没人上楼,别的事情她一概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