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梁夏磕瓜子的动作一顿,“是言佩主动提的吗?”
  毕竟就她早朝上的那个表现,也不像是能受委屈的样子。但言家情况又不太一样,言家向来拿言佩当驴使唤,如今言佩这个性格,肯定忍不了,提出分家也不算意外。
  几人都这么想的。
  艾草疑惑,“言佩?不是,是言家老爷子提的,言佩不愿意分。”
  “啊?”四人同时出声,这的确出乎意料了啊。
  言佩居然不愿意分家?
  艾草听见动静,这才探头朝里看了一眼。
  嚯,四个脑袋。
  艾草迅速把头缩回来,黝黑的眼睛睁圆,满脸写着:好多人啊!
  “居然是言老爷子主动提的分家,”李钱分了几颗瓜子,丝毫不见外的磕起来,边磕边跟梁夏说,“皇上您不知道,言家其实两个女儿呢,只是老二没出息比不过言佩,所以众人提起言家就只说老大言佩。”
  “先皇还在时,言大人活得跟驴一样,不,比驴还苦呢。”李钱摇头感慨。
  报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微微皱起眉,不是很理解,没忍住开口,“她不是三品的御史大夫吗?”
  朝中有两人最是出名,连他这种小侍都听说过,一是奸臣冯软,二是御史言佩。
  前者大奸大恶,后者则完全是前者的反义词。
  虽说上次弹劾齐敏一事言大人有失公允,做的过片面了些,可她也是的确是心系考生心系朝堂,这点不是假的。
  这样的身份,如此好的名声,言臣清流中的表率,全家族的指望,不该是所有人都供着敬着吗,为何会活得这么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钱手心摊平,将掌心里的瓜子往报春面前递了递。
  报春下意识抬手捏,随后意识到这不合规矩,又垂眸把手收回去,李钱也不强求,继续道:“朝中御史台,面上是言大人说了算,其实廉鹤资历更老。”
  这就说明言佩在御史台也是受到钳制的,事情她出面,后果她承担,好名声大家分。
  说是文臣表率,不过就是清流立在明面上的活靶子罢了。梁夏垂着眼睫嗑瓜子,只听不说。
  “还有那言府,上上下下全指望着言佩养,亲爹就算,那堂姐的夫郎跟女儿也都归到她名下,”李钱感慨,“能跟言佩比苦的,也就只有磨坊里那拉磨的驴了。”
  驴只拉一盘磨,言佩是朝堂言府两盘磨。
  清官名声,跟孝道责任,是锁在言佩脚踝上的两个沉重的镣铐。她一步步拖着往前走,迈出的每一步,于她来说都付出全身的力气。
  只是她不懂得叫苦罢了,以为世人都这般艰辛,所以闷头走,沉默地扛。
  梁夏看向李钱,“这里面的事情你倒是很清楚。”
  李钱连道“没有没有”,“宫里无趣,总得听点乐子才行。”
  比如冯阮的两个夫郎,言家的那些破事。
  梁夏听乐子,能从乐子里挑出关键信息,可李钱听乐子就真的是听乐子,听完就抛之脑后,半点不细想的。
  提起冯阮,艾草说,“冯相的外室从望水巷搬走了。”
  而且马上月初了,估摸着跟以前一样,要换个地方住。
  “搬家了啊?”梁夏遗憾,“我还说有机会就去串门呢。”
  报春闻言不由偷偷看了梁夏一眼,心道冯相之所以急着搬走,可能就是怕你有这个可怕的想法。
  莫说冯相了,就是报春,寻常时间也不想看见梁夏,偏偏他家小公子警觉性低,全然不知道蹲在他身边一身白的人多可怕。
  小皇帝从里到外,也就是脸白衣服白了,心肠全是黑的,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拘着他家公子,至今不提后宫诸人的去向分配。
  报春想,按理说窦太君后都已经进宫,那后宫凤印是不是要交到他的手里?
  一旦窦太君后拿到凤印,就意味着沈君牧以及先皇的那些君侍就要被安排去向了,或是回家,或是去太庙。
  报春心里清楚里头门路,只要小皇上把凤印送到后宫,他家小公子一定是能回家的。
  沈将军正因如此,才不急不躁。
  可小皇上借口春闱,丝毫不提后宫诸事。
  报春想着沈君牧的事情,沈君牧满脑子想的都是李钱跟艾草的话。
  沈君牧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这些事情平时都没人跟他说,家中姐姐找他聊天,基本不是谈兵法就是探讨武艺,很少能听到其他人家里的闲事。
  沈君牧一边觉得偷听别人家里的事情是不是不好,一边又很诚实的挪不开脚。
  “我这叫关心大臣,及时知道她们家里的情况,好能替她们排忧解难。”梁夏是这么说的。
  李钱,“……”啧。
  报春,“……”呵。
  唯有沈君牧眼睛一亮,“哦~”
  李钱跟报春幽幽看向沈君牧,心道这话你也信?
  梁夏慢悠悠看过来,两人瞬间别开视线,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梁夏把掌心里的瓜子尽数给了艾草,艾草就跟那被风卷走的麻袋一般,顺着墙根回去了。
  天色渐晚,梁夏拍拍衣袍上的瓜子碎屑站起来,垂眸问沈君牧,“去我爹那里吃饭?”
  沈君牧点头,“他说我要是没事的话,就过去吃饭。”
  他今天就没事,只不过从这儿路过的时候一时好奇被耽误了。
  梁夏笑,朝还蹲在地上的沈君牧伸手,“走,一起,我也有事跟他说。”
  沈君牧看了眼递到面前的那双手,削过的葱根一般,细长好看,典型的拿笔杆子的手。
  沈君牧都没过脑子,便将手递了过去。
  报春,“???!!!”
  报春眼睛睁圆开始咳起来,咳的沈君牧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可等他递到半空的手臂再想缩回来的时候,梁夏已经往前半步,微微弯腰,修长的手指隔着他的袖筒,握住了他的手腕,稍一用力,直接将他扶了起来。
  沈君牧看了眼报春,有些心虚。报春叹息。
  扶都扶了,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皇上的手剁掉吧……
  梁夏没碰沈君牧的手,就算扶,也很有分寸的隔着衣袖,她看向报春,格外强调,“这种小细节,可得跟沈将军说清楚了。”
  报春,“……”呵。
  梁夏表示,她可没耍流氓,她这是好心。
  李钱在边上附和,“对对对,这事往小了说是顺手帮一把,往大了说那就是尊老爱幼孝敬长辈。”
  这主仆两人,都是巧舌如簧。
  报春听的想翻白眼,但又不敢。沈君牧则低头专注的磕瓜子,也是没人注意看他,不然定能发现沈小公子的一双耳朵,悄悄红了半边。
  四人到留玥宫,瞧见梁夏跟沈君牧一起过来,窦氏脸都笑开了花。
  多登对啊,而且他今日才刚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窦氏让沈君牧坐下吃果子,伸手拉着梁夏的小臂走到边上。
  “礼部今日找我,说是上宗谱,我这才知道嫁进皇宫,得记在那蝶上才算真正的皇家人。”他一脸稀奇。
  窦氏也是没嫁过人所以不清楚,基本男子嫁到女方家里,都是要迁籍的。
  男方的名字写进了女方家里的族谱上,从此冠上女方的姓氏,才算真正成为女方的夫郎,才具有律法效益。如此官府跟外面才会正儿八经认为这是一对妻夫。
  连寻常百姓家里都是这样,何况是对血脉跟名分要求格外苛刻的皇室呢。
  并不是嫁进皇宫就是君后了,得入了宗谱由宗室承认接纳,在礼部过了明面,才算真正的君后。
  窦氏这几日,走的就是这个流程。先皇虽逝,礼不可省。
  他也是走完了才突然回过神,他算太君后,但沈君牧不算。
  “我今日在那簿上看了一圈,…我虽不懂这些,可礼部有懂得的,她们说上面没有‘沈君牧’这三个字。”窦氏看向梁夏。
  他听的清清楚楚,甚至反复了求证了好几遍,连礼部负责这一块的官员都很纳闷,怎么沈君牧的名字没写上去呢?
  凡是后宫的君侍,无论有没有子嗣,只要算是先皇的男人,宗谱上全都记了姓名跟具体位份。
  活人用红笔书写,故去的用墨笔书写。
  窦氏前面写的是前君后季氏,他那般疯的一个人,害得皇上几乎没有后代,就这,名字都记在宗谱上。
  可在窦氏之前,太君后一栏只记了季太君后,并没有沈君牧的名字。
  当时窦氏稀奇死了,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沈君牧并不算太君后。
  一是他在进宫的路上,先皇就已经快不行了,但流程走到一半总不能把他再抬回去,所以这才进了宫,可沈君牧跟先皇并未拜堂,没有所谓的妻夫之实。
  二是进宫的男人都会被礼部跟宗室记在宗谱上,可先皇当天就走了,宗室事后想逼宫,完全没人跟沈君牧走这道程序,导致他跟先皇连妻夫之名都没有。
  如果认真掰扯起来,沈君牧只是占了个空壳子,甚至都不算后宫男子。
  窦氏太激动了,声音越说越大,连正在啃糕点的沈君牧都朝这边看过来。
  梁夏眼皮突突跳动,一把捂住窦氏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的亲爹啊,您心里知道就行,别再说了,再说他就听见了。”
  沈家正想着法子要接沈君牧出宫呢,要是发现这一事,言官在朝上清晨提完,沈君牧晌午前就能收拾东西出宫了。
  窦氏睁圆眼睛看梁夏。
  她知道?!她都知道!
  这个小兔崽子,她都知道沈君牧不是太君后,但依旧把人留在宫里。
  窦氏戳梁夏脑门,沈君牧那么老实一孩子,她怎么好意思的!
  梁夏眼睫煽动,仰头看房梁。
  亏得现在群臣的心思都在春闱上,这要是再过段时间,等春闱忙完,就该有大臣提起选夫一事了。
  新人进宫,旧人就得挪位置。到时候细细查起来,沈君牧的事情可就藏不住了。
  窦氏没忍住拿手抽打梁夏的手臂,“你什么时候起的坏心眼,你明知道却不跟他说,他现在天天喊我哥哥,这辈分怎么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