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形容他的表情呢?
  他好像看见自己一直视若珍宝的玉石在他眼前被人弄脏了。
  他愤怒,他绝望,他不敢置信。
  让那双澄澈剔透如琥珀的眸子里出现这种情绪,谢晴从心底产生了一丝好像被人抓住偷鸡摸狗现场的不自然。
  她摸摸脸,不自在地唤出他的名字:“小纪,你怎么在这里?”
  纪春眠眼睛发直地看了看谢晴,又僵硬地移动向她身后的纪春潇,他用梦游一样飘忽的语气问道:“刚刚跟我表哥进行交流的alpha……是你吗?”
  这次的开学典礼现场太乱了,纪春眠原本一直紧盯着台上谢晴的身影,可是他转头跟室友说个话的时间,他就没再看到她的影子。
  纪春眠虽然从小没按照纪春潇那样严酷苛责的标准养大,但该知道的规则他也清楚。
  以谢晴当着全联邦的面在开学典礼上公开质疑海棠大学最高权力集团的操作,她绝对要被海棠的校方找个理由开除学籍。
  从纪春眠从小受到的服从性教育中,他学到的一直都是不要忤逆上位者的命令,作为吉祥物的任务就是让纪家掌权人纪春潇高兴。
  不管不顾创飞教育界的谢晴绝对是纪春眠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中,那个被作为负面典型进行大肆批判的对象。
  可是那个炎热的下午,高挑又强壮的谢晴将中暑的他用力扶住时,她就是吹进他生命里的那一缕清凉的微风。
  当她为了给同学们讨一个公道,在演讲台上不顾自己的前途,莽撞地揭穿许多知情者都默认的遮羞布时,她就是他的英雄。
  因为在网上帮她说话的人里,他是最激烈的那一个。
  由于家庭原因,他最终收到的只有口头警告,并且出于明哲保身的原则,他对其他同学的遭遇选择视而不见。
  他纪春眠背后有偌大一个纪家,自己却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出了大错惹下麻烦。
  而她谢晴孤身一人,她就敢反抗上位者制定的秩序。
  谢晴的勇敢激励到了纪春眠,让他决定在散会之后找到纪春潇这个位高权重的表哥,请对方拉谢晴一把,他的英雄不该收到被开除的结局。
  当时他没有找到表哥本人,而是在纪家保镖的层层包裹中见到了表哥的新任助理。
  助理目光隐晦地看了一眼有细碎声响的工具间的方向。
  纪春眠的鼻子在空气中嗅闻到淡淡的茉莉香跟松木味道,他的年纪虽然不大,可是他见到的事情足够多。
  对于情潮期omega找年轻alpha你情我愿地发泄欲望这件事,他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表哥也会这样做。
  而且当时的纪春眠觉得纪春潇还怪有品味的,居然也喜欢信息素是木质香的alpha。
  当时纪春眠对助理说:“等到我表哥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你知会我一下,我有要紧事情要找他谈。”
  结果纪春眠收到消息,带着对方交代的饮品赶过来时,他不仅看见了他的表哥,他还看见了谢晴。
  谢晴见omega小伙子脚边的饮品漏液在地砖上越流淌范围越大。
  她控制不住地拿着纸巾朝他的方向走过去,随着她的靠近,纪春眠也嗅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茉莉与松木香勾缠在一起的信息素味道。
  原来那个木质香味的alpha就是松木香根草味的谢晴。
  谢晴是没有用言语来回应她,可是她身上的味道俨然说明了一切。
  他的老天奶啊!他纪春眠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追星就塌房了!
  纪春眠心里五味杂陈,他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傻傻地立在那里。
  谢晴走近之后,她蹲下身把地上的包装袋跟漏了的饮品杯全部扔进了旁边套着垃圾袋的垃圾箱里。
  之后她就蹲在那里用纸巾擦拭地砖上的液体。
  纪春眠人都傻了:“谢、谢晴,你在做什么?”
  谢晴愣了一下回应说:“职业病。”
  纪春眠感到迷茫:“运动员还有这种职业病?”
  谢晴无奈地笑了笑:“我做过保洁。”
  纪春潇将两个人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他语气平静地问纪春眠:“你找我有什么事?”
  纪春眠看向旁边已经简单擦拭地面完毕,并且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的谢晴,他又看看站在那里如高山一般的表哥纪春潇。
  纪春眠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容易让人看出他内心的所思所想。
  纪春潇给了助理一个眼神,于是助理带着保镖们远离此处。
  这下两人方圆十米唯独剩下一个谢晴了,纪春潇看向他们纪家的小乖,语气松弛地说道:“有事就说,没必要避讳她。”
  谢晴又不是外人,他自认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一些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
  纪春潇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这话落尽纪春眠耳朵里就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在纪春眠看来,纪春潇这样就是完全没把谢晴当回事的表现,所以他才不在乎她会不会听到接下来两兄弟的密谈。
  这会儿扔完垃圾的谢晴也回来了,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纪春眠,很显然她也想知道他会说什么。
  在两人的凝视中,纪春眠紧张局促起来,他不自然地用手指扣自己的裤线。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后,纪春眠终于鼓起勇气提出在心口盘旋已久的要求:“我知道谢晴当众打校方脸的行为有失妥当,但是我想请求表哥能帮忙保下她,让她不要被海棠开除。”
  纪春眠的话让纪春潇感到意外的同时,心口也泛起淡淡的不悦。
  就算纪春眠不开口,纪春潇也打算这样做,他已经把消息通知给纪氏的公关团队,让他们着手准备这件事。
  现在纪春眠开了这个口,弄得好像是他为了满足纪春眠的要求才这样做的一样。
  纪春潇的长眉蹙起,他不满地对谢晴阴阳怪气道:“真没想到你的魅力居然这样大,小乖可是我纪家最安分守己的人。”
  “你跟他交情倒是不浅,居然能让他破例为你求情。”
  谢晴:“……”
  纪春潇才刚酸完鞠芷凌,这会儿又开始酸纪春眠。
  谢晴怀疑只酸两个人不是纪老板的极限,而是因出场人物的人数而受限。
  要是今天来找她的有108个人,纪老板多半能挨个酸一遍。
  谢晴无奈极了,就纪春潇这种霸道性格,他可别为了她去为难纪春眠。
  别看纪春潇比纪春眠年长12岁,霸道又偏执的纪春潇才不会在乎年龄差,谁让他不爽,他就无差别地攻击谁。
  谢晴替纪春眠解释:“你别误会。小纪他只是人美心善,随手做好事罢了。”
  此时的谢晴在纪春眠的眼睛里,她就是被他大魔王表哥纪春潇狠狠侮辱后还身残志坚想要保护自己的勇者。
  纪春眠再一次从勇者身上获得了勇气,向来在表哥面前柔软如棉花的他握紧了拳头第一次与他抗争。
  纪春眠声音小小地抗议道:“表哥,您……”
  说到这里,纪春潇那双没温度的翠色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无声地在警告他慎言。
  纪春眠心里都怕死了,可是为了谢晴,胆小甚微如他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您能不能换只嫩牛糟蹋?”
  即便在纪春眠看来,他表哥纪春潇眼神里的冷意与凶狠已经浓郁到能一口气吃100个小孩了,他还是努力地为谢晴争取:“谢、谢晴她今年刚刚破了人种短跑记录,她、她是我们联邦的英雄,她不应该在您面前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不光是纪春潇这个纪家人被纪春眠突如其来的叛逆惊到,并不了解纪家内部弯弯绕绕的谢晴也很意外纪春眠会替自己违抗纪春潇到如此地步。
  谢晴双眼怔然地望着他:“春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纪春眠当然知道,他怂得缩了缩脖子,用最怂的姿态说出最强硬的话:“表哥,请、请您对谢晴放尊重一点。”
  同样是怼人,就算鞠芷凌跳脚指着纪春潇的鼻子嘶吼着骂他是个老登,她所带来的侮辱性跟冲击感也没有用温温软软语气让纪春潇对谢晴放尊重一点的纪春眠强烈。
  纪春眠用最怂的语气放完狠话,他后知后觉有点害怕。
  不过他没有求饶,而是小碎步移动到谢晴的身后,踮着脚从她肩膀那里偷偷观察纪春潇的反应。
  纪春潇脸上那阴森瘆人的笑容也没有了,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躲在谢晴身后的纪春眠好久。
  谢晴挡在纪春眠身前,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说出曾经她觉得最离谱、最欠扁的经典语录。
  她咽咽口水与纪春潇劝道:“春眠他还只是一个18岁的大男孩,他童言无忌,你不要跟他计较。”
  联邦年满18岁且精神健康的公民已经完全具备民事行为能力,说他不是故意的,谢晴自己都不信。
  谢晴的话让纪春潇边鼓掌边笑出声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那里面沁着刻骨的冷意,“谢晴,你倒真是有魅力。”
  “刘清河、纪春时、纪瑶瑶、纪春眠,你能让我纪春潇身边这么多人都为你说话,你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
  谢晴有魅力这件事纪春潇不是第一天知道。
  不过她魅力强大到能让咸鱼纪春眠顶撞自己这件事,他倒是第一天知道。
  纪春潇当着纪春眠的面,上前几步一把将谢晴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拥有面对强权不屈不挠的勇气是一件好事,我很期待你未来的发展呢,小乖。”
  纪春潇饶有兴致地挑起一边的眉毛,用最美艳的脸绽放出最刻薄的笑:“只是现在谢晴还是你表哥我的所有物,人不该觊觎自己的表嫂,你说是吗?”
  说完,他并不在意纪春眠会怎么想,他直接带着谢晴离开。
  谢晴真无语了,她小声劝纪春潇:“你能不能别到处吓唬人?我们在工具间里谈得不是好好的吗?你干嘛到处表现出一副你对我强取豪夺的反派模样?”
  纪春潇不说话,刚才他在鞠芷凌面前双腿颤颤走路都困难,这会儿醋疯了那简直是健步如飞。
  矫健如谢晴,她都快跟不上他的步伐。
  毕竟她是短跑运动员不是竞走运动员,纪春潇这个走路速度有点强人所难了。
  等到一群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眼前了,纪春眠也迟迟无法回过神来。
  又过了几分钟,纪春眠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不想单纯地停留在这个令他失魂落魄的地方。
  他走着走着,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室内体育馆里,并且他的眼前就是那个令他眼熟的工具间。
  看到那个工具间,他更伤心了。
  只是伤心之余还有好奇,他看见工具间的大门敞开着,里面还传来狗狗汪汪叫还有女人闹鬼一样的哭泣声。
  纪春眠被吓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纪家一家人的精神体都是猫科动物,他的精神体不像表哥表姐那样是威风凛凛的大白虎跟雪豹,他的精神体就像他的人一样,看上去可可爱爱如同一只吉祥物。
  他害怕是害怕的,只是好奇心战胜了他的怂。
  纪春眠心念一动,空气骤然泛起一阵透明的波纹,下一秒一只毛茸茸看起来呆头呆脑、腿短毛密的兔狲便出现在走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