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来的那衣服早已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这几日都是虚虚搭的和尚的旧衣服,如今便齐整地穿搭好了,内衫裤子外衣层层束好,虽也是和尚的旧僧衣,但瞧来也是个未剃度的风流俏和尚,而不是邋遢小僧驴了。
江子棠没骨头似地倚在禅房外墙上,随意敲了两下那紧闭的禅房门,也不管门没开,便开口道:“小和尚,我走了,不来送我一趟?”
临了要走,江子棠竟咂摸出几分离愁别绪。在外头,他不知扛过多少风霜利剑,滚过多少次刀山火海,夜夜睡不安稳,总要分出一缕神思留给四周,哪怕是一点风声的动静。这短短几日,是他这些年来最安稳的时候。
罢了,救他一回吧。
净华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厚重的声音被门墙削了一层,倒显得温柔了几分:“施主可自行离去。”
外头传来走动的声音,脚步远了片刻又近了,只听得江子棠幽幽道:“深幽山林哪有红尘快活,好歹相交一场,此去一别不知又是几年,我竟有些舍不得。”
“小和尚,随我下山吧。”
屋内没有传来回音。
既如此,只能先礼后兵了。
江子棠轻哼一声,突然伸出右手一掌将门拍开,紧接着五指合拢为刃,直劈向净华后侧脖颈。净华向左侧身躲过,又往后一躺避开紧随着向左追击而来的手刃,同时双手撑地借力一跃而起,空中翻转一圈后稳稳落在地上。
净华道:“休要放肆。”
江子棠不答,飞起一脚踢向净华膝弯处,两人皆未动兵刃,单拼拳脚功夫,刹那间已你来我往数十招,从禅房打到了院中。江子棠重伤未愈,不欲久战,见胜负迟迟未决,心生一计。
他攻势放缓,不复凌冽,净华本就未尽全力,见状也随之收回攻势,激烈的打斗转眼间变为平和的切磋。江子棠又是一发手刃劈向净华肩颈,被净华一手抓住,他也不退,而是曲起手指捻住了净华耳垂。
净华还未见过这般登徒子似的打法,慌忙放手后退,面上难得的显出薄怒来,呵斥道:“太过分。”
江子棠这登徒子可没闲着,趁净华这分神的空当,脚下凌波一闪,眨眼间已至净华身前点了他的穴位。
第4章 战书
竹林外围,一排黑衣人列阵以待,略一扫眼,粗粗数来也有四五十人,为首着浅绿色轻衫的娇俏女子正是九绝。
九绝此时一改那漫不经心的姿态,有些严肃地道:“禀右护法,此处已仔细搜过了,没有发现。唯有这竹林似乎暗含五行八卦之术,兜转之间又走出来了,无法深入。”
九绝右前方还负手站着一名黑衣中年男子,方脸庞吊梢眼鹰钩鼻,腰上别着一把弯刀,没有刀鞘,锋利的刀刃上透着暗红色,仿佛不久前才饮过血。
此人长相普通,身着黑衣同一众教众站在一起时让人颇分不清,听了这话他上前两步,袖摆招摇间才发现那上头是暗绣了金线的。
右护法没有说话,摊开右手便有人递了条白色帕子过来,他将腰中弯刀取下细细擦拭后道:“他一定在里面。”
说着随手将沾了污血的帕子扔进林中,道:“烧了。”
各教众听了令便将火把点燃,有序上前,而右护法则转身往后走去。九绝平静地望着前方竹林,右手一挥,一声令下道:“抛!”
刹那间数十火把往竹林深处一抛,寻常山火往往只要一点火苗,干风一吹便可起燎原之势,势不可挡,更何况是用烈火烧山。顷刻间整座大山已是火海连绵,窜起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空,树枝竹干被烧得噼啪作响,鸟兽四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
多少年青山葱翠,一夕间满目疮痍。
长乐镇上的民众被这声响惊动,纷纷凑过来,见状大骇,有那受不住的啼哭不止,有人妄图挑水救火,但更多的人明白这种火势已经无力回天了,便在山脚下用泥土石头等物铺了一层隔火带。
长乐镇上高寿的老常头两股战战,悲怆道:“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火起的瞬间,那些教众早已飞奔下山,分散人群之中把守四周,右护法同九绝也在山下等待,布下天罗地网等落荒而逃的某人来,或者等一具烧焦的尸体。
在右护法等人上山之际,江子棠早已扛着净华从另一侧隐蔽绕行下山而去,如今躲在十里外的一间破亭处歇脚。
此处原先是官道,故而设有凉亭供行人商旅往来歇息,另辟了条近路后此处也渐渐人烟稀少,凉亭也荒废了起来,石梯上接缝处长出了苔藓荒草,旁边野草生长,栏杆斑驳掉漆,已是坑坑洼洼了,荒凉得紧。
净华穴道解开后便跃至破亭屋顶,远眺那冲天的火光,见证多年清净之地,一并化为乌有。
他仿佛后知后觉的涌上了一股悲凉、无力之感,连同多年前的害怕与惶恐,铺天盖地的袭来,揪着他的内腹心脏令他疼痛,脑袋里嗡嗡响着的哭泣声,哀嚎声和倒塌声令他晕眩,脸色一片苍白灰败。
江子棠向来肆意,惹出这事时也未尝觉得不妥,如今抬头见净华这番模样竟难得地品出几分心虚。
天绝教教徒丢了他的踪影后一般会再寻个半日一日,然后分派人手,多数留守少数回教禀明求援,跟丢了的消息一旦传回教中,右护法必然亲至。此处与天绝教相距不算太远,也就两日路程,星夜兼程差不多今日便到了。届时以右护法的脾性,遇见这片进不去的竹林,少不了要烧上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