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换了个策略:“乖,每一口要咀嚼二十下。”
小孩儿点点头,夹了个什么放进嘴里然后低下头,样子像是开始默数。她一边数,脸上一边浮现菜色。
对于三两口就下咽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件很难的事。
“……一定要这样吗?”二十次过后,小孩儿抬起头,委屈巴巴的。
方珩端起碗挡住唇角,用一口汤压住翻滚上来的笑意。她眼睛看过去,发出了模糊不清的一声“嗯”。
小孩儿脸上虽然写满了十足的为难,但之后的进食速度真的慢了下去。这一天之后的每一次都是,方珩再没有为此提醒过小孩儿。
方珩有时候觉得,余烬大概是最让家长省心的小孩儿了。
但很快的,事实就打了她的脸。
吃完饭后两人又逛了一会,手里又拎上了不少东西,不过这次不算沉。但小孩儿还是执意要自己拎。方珩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下没说什么,就给她拎。
过马路的时候,一路上都沉默不说话的小孩儿突然开口,她轻轻揪了一下方珩的衣角,问:
“方珩,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了吗?”
“……”
这个时间,夕阳已坠了大半,余晖像是融金再天边铺展。身前身后都是呼啸而过的车流带起的飒飒风声,更远处车灯闪烁着拉成彩色的线,又交织成网,不同的光影纠缠顿结,像是不同路却在途中分合的百态人生。
方珩抬起的脚步空顿一下,然后落下,她默默收回了之前关于“孩子省心”的所有看法。
讨好型人格、自卑双向心理、需求与代偿、禁忌与失格……之前在许多书籍里看过的内容一齐涌上来。一瞬间,方珩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的念头。她许久都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每一个字所代表的分量,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
这也许会影响这个孩子的余生。
“为什么这么问,嗯?”
她收起心底的万顷波澜,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鼓励意味的笑,手也轻轻在小孩儿的脑后揉了揉。
余烬早已经习惯了这个人时不时的亲昵举动。她有时候会撸撸小猫柔软的毛,有时候会捏捏猫咪的小肉爪子。余烬以前是绝不会面临这样的境遇,她有尖锐的齿,人人望而生畏纷纷退避三舍。白苏虽然不怕她,但她言谈举止中亲昵的部分大多都被砍削殆尽,她的性格里充斥着更刚硬的部分,待她也是疏离冷淡更多一些。
余烬突然觉得,她可以试一试。
“方珩,”她轻轻的开口,像是贝类张开了坚硬的壳。“我想……是你的。”
顿了顿,小孩儿继续说:“我会听话的,你的要求我会尽力做到,我会成为对你有用的人……所以、所以……方珩,我想……是你的。”
“……”
首先漫上来的是咸涩,然后像是伤口浸水后的沙哑的刺痛。方珩的指尖在小孩儿柔软的发里颤了颤。但她神色不变,音调和语气也依旧如故:
“为什么是我呢?”
这一次,蚌壳的舒张有点久。方珩也并不催促,直到一百多秒的红灯变绿又变红,身边呼啦啦走过了好一群人,小孩儿才说:
“……你大概不会丢掉我。”
这次换成了方珩沉默。
她的目光落下来,盯住小孩儿微垂的侧脸。终于,她决定像一艘破冰船一样,撞上去。
“余烬,不行。”
不行。
这不是余烬第一次听到否定的答案,但却是更为直接的一次。
*
记忆是个偏心的紧的家伙,有些东西会渐渐褪去颜色,但另一些则历久弥新。余烬始终记得,在她还小的时候,偷偷听到白苏和人家讲话,不用听到名字她也知道对方说的那个人是她。
“这么大了你也敢领回来养,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定型一半了,再怎么养也养不熟的,白姐,不是!这是你自己的命,你得换个人,你必须……”
那时候的小余烬正从白苏房间门口途经,听到男人的口气的时候身子一颤。她几乎是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之前学过的那些东西倒是派上了用场,她贴住墙壁,安静的像是一只壁虎。
“她通过了,这不是我个人决定的,你们都看到了,她有这个能力。”女人声音淡漠,像是优秀的辩手将对方逼的面红耳赤,自己却风雅如初。
“但能力不是最重要的,没有那个心性,她会害了所有人的命。白姐,反正那小玩意儿是你的,不如就像之前给交给他们的那些一样处理……”
“不可能。”女人平静的斩断了对方一切言辞的可能性。
“我从没把她当成’我的’东西,她不是。”
小余烬缩在门口,她不知道白苏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她的脊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她不是。
白苏不要她了吗?她又会被送走吗?下一个地方会是哪里?可,为什么会这样!白苏说要她有用,她明明已经有用了,她已经很好用了不是吗!为什么还是不要她!为什么还要放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