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没有点风光的过往。
乐嫣小时候,那可是满绥都,最最风光不过的小娘子。
而如今,不提也罢——
她被宫娥引入后殿之中,便见太后端坐于宝塌之上,左右两边都是些外命妇,珠围翠绕,笙歌鼎沸。
许多穿着吉袍的贵族女眷,有些面上甚至还颇为风尘仆仆,只怕是刚从封地赶回来的。
乐嫣收回视线,面上含笑朝着众人一一行礼。
许多人都是认识她的,不过都是认识幼时的她。
有道是女大十八变,乐嫣随母亲离京的时才只十岁,人又生的瘦小,如今许多人都是不认识她的。
还是听她自称乐嫣,乳名鸾鸾,一个个皇族女眷才恍然大悟起来。
“噢,就说是哪家府上的娘子?一进来我只觉得眼前生辉,谁曾想竟是长公主的女儿,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的愈发好了,竟叫老身也认不出来了……”说这话的是宗室里最年长的一位老夫人,她丈夫乃是太祖爷堂弟,当年随着太祖爷打天下,后朝廷立下,得封为太原王。
如今她的丈夫早已过世十几载,如今的太原王是她的长孙,这位连太后都要称呼一句老婶子。
太后正与旁的女眷说话,见乐嫣来,便令人给她赐座,当即有两个小黄门抬着一矮塌上前放在乐嫣手边。
太后看着光彩夺目的乐嫣,不由想起来:“宫人方才还说,见到你的夫婿了,与哀家说淮阳侯生的是如何如何的高俊。”
女眷们一听皆是七嘴八舌探听起来,听说乐嫣的丈夫身边没有妾室,一个个都艳羡不已。
女人又不能掌权,嫁了人还能有什么好比较的?无非是比比谁的子女出息,谁同丈夫更加恩爱。
以往的乐嫣被人这般吹捧,只怕心中满是欢喜得意,只是今日的她只觉满心苦闷,窘迫的笑了几声。
恭王妃看了眼身侧与乐嫣同龄的女儿,假模假样的哀叹一声:“可不是呢,这是小年轻夫妻才有的恩爱。我家这个女婿虽也与我女儿恩爱,只无奈往日政务忙,时常见不着人……”
恭亲王家的县主名唤义宁,算来义宁也要唤乐嫣母亲一句大姑母。
她年岁与乐嫣相差不大,小时候二人在京城自小是被众人比着来的。许是成了习惯,如今乐嫣一回来,义宁的母亲就迫不及待要将自己女儿再与乐嫣争一个高下来。
这话说来是埋怨女婿忙,其实何尝不是炫耀?
毕竟京城人都知晓,义宁的丈夫除了年岁比她大了一些,其它的处处都没得说。
一等公世子,在京城多是一群好吃懒做养废了的二世祖,只是这义宁的丈夫不一般,早早入了皇帝的龙镶卫历练,如今才几岁年纪?二十七八岁,便已是龙骧卫都统。
反观皇朝宗室,哪怕是亲王,拥有封地,也多数是不掌兵权的,只靠着些朝廷俸禄与汤邑过活。女婿如此了不得,自然成为恭亲王一家炫耀的资本。
义宁被母亲狠狠一手肘,便连忙将自己拿得出手的丈夫引进来。
她丈夫生的果真不差,虽皮肤黑了些,却是身高八尺,双眸黑亮,炯炯有神的正派之相貌。
先前离得远,乐嫣只觉得眼前人似曾相识,走进了仔细一瞧,可不就是那日驿站里那人身后的随从么……
是唤高什么来着——
“彦昭,彦昭你过来,叫太后娘娘好生看看你。”
高彦昭自然也是认出了乐嫣。
他瞪大了眉眼,很是惊诧,许久说不出话来,便是连义宁都瞧出些来。
“怎么,莫不是你二人认识?”
乐嫣恍然一下,倒是那位高都统先她一步矢口否认:“不,不认识。”
乐嫣不明所以,却也应他的意思,笑着摇头。否则解释起来,岂不是该将皇帝也给攀扯近来了?
高彦昭显然不懂自己妻子炫耀的心思,被叫来人群中同猴子一般被女眷们围观打量,往日想必便已经是直愣愣的一个人,如今一张黑脸中透着红,甚至同手同脚不会走路一般,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乐嫣见了也实在忍不住,以袖掩面,忍俊不禁偷笑起来。
义宁有火气不敢朝着长辈,却是不怕乐嫣的。
一见乐嫣偷偷的笑,义宁立马收拢面上的笑意,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旋即上前几步朝着太后耳语。
义宁这些年在陈太后面前极为得脸,她的话也叫太后起了心思,便抬手唤乐嫣道:“你丈夫是外头哪个?叫进来给我们看一看。”
众人一听这话,顷刻间就如同沸腾而起的开水。
“早听闻长公主的子婿俊美之名,我等还只是听过。今日想不到竟能有幸一睹其容貌。听说当年乐娘子嫁过去,爱慕卢二郎的姑娘们眼睛都快哭瞎了……”
众人只怕也报着叫二人对比的心思,好分出个优略来,一个个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撺掇着乐嫣去请人。
太后也发话了,乐嫣颇有些进退难为。
义宁县主见她如此磨蹭,更是还她讥讽一笑,“姐姐这是如何?不想去么?”
乐嫣一听,心中认不住讥讽一声。
旁的不敢说,若是论容貌,卢恒只怕还没差了谁了。横看竖看也比义宁这黑脸的粗鲁丈夫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怕?谁怕?
她将手上茶盏往案上轻轻一搁,冲着帘外虚手一指,面上带着点点绯红。
“喏,我丈夫便是前面那个,瘦高的穿绯红衣裳的那个。”
前殿是朝臣宴饮之所,后殿垂落着几道珠帘,将男女阻隔开,却并不掩人。
只是隔着太远,众人冲着乐嫣手指方向看去,饶是如何努力的瞧,也只能见到一个穿着朱红衣袍,高高瘦瘦的男子身型。
太后干瞧见那道青竹一般孤高冷傲的身影,见不着人,自是心中着急,便与乐嫣催促道:“快去,你亲自去叫他近来吃酒。告诉淮阳侯,外边殿里的酒水哪里有哀家赏赐的好喝?近来哀家给他与高都统赏酒喝。”
乐嫣应诺,顶着旁人凑热闹的眸光,莲步款款离去。
她无须宫娥引路,便径直朝前殿敛裙小步而去,走至那道身影身后。
卢恒正与同席男子互相交谈,卷着酒水来喝,猛不丁便听身后一道清丽的声音唤他,“二郎。”
久违的称呼,倒是叫卢恒很是受宠若惊,连忙回首看去,只见自己的妻子站在角落里,素手轻轻牵住他的衣袖一角,将他往外拉。
“二郎,你同我往后殿去……”
“可圣上——”
卢恒话音未落,乐嫣灵敏的直觉叫她勾卢恒手袖的手指一顿。
她察觉到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那种似曾相识之感,直叫乐嫣心间微颤。
她幽幽抬眸,果真见那明堂之上,一身玄金龙袍的天子早已端坐龙座之上。
外边正是霞光万道,天光层层倾泄而来。
皇帝面庞威冷,身量高大,头戴梁冠,耳侧两条玉珠流苏垂至颌下。他眸光下敛间长睫掩落间,倒是将通身的凌厉柔和了几分,甚至显出几分罕见的斯文俊秀来。
他手端玉盏,杯口朝敬文武百官,只那双深邃威冷的眸,却是朝她睥睨而来。
皇帝深幽的眸,凝在她身上——凝在她牵扯卢恒衣袖的那只手上。
第21章 嫉妒
金玉帘幕,明月珠壁,幡旄光影,照耀一殿。
台上歌舞升平,台下弄盏传杯,笑语喧哗。
乐嫣带着卢恒重入后殿,走至太后身前请安。
卢恒目光端正凝重,一身公袍叫他穿的挺拓庄严,饶是也第一次面对此等场景,被众人打趣,也是面容不改,举止清朗。
莫说是今日才得一见的女眷们,便是近来与他渐生嫌隙的乐嫣,人前领着这般风采的丈夫出场,也不得不心中称赞一句——嗯,当真是十分给她长脸面。
太后问卢恒话,卢恒回答亦是不卑不亢。
只义宁县主哑口无言,神情恼恨的看了一眼身侧不知众人所云的丈夫。
女眷们则多有叹乐嫣好福气的。
“方才我们还说,乐娘子是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淮阳侯又该生的如何才能与之相配?今日一见,果真是郎才女貌……”
“可不是?不然当年长公主能同意这桩婚事?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去那等地方?”
乐嫣听着听着,微微掀眸去瞧卢恒的面色,见他动作慢悠悠的,那张冷薄的唇清瘦的下颌线似乎有些紧绷着。
众人正说着,忽听殿外传来一道肃穆男声。
“前殿都能听到母亲这处欢声笑语。”
众人惊骇间,一袭玄衣袍衫拂入门槛。
日光穿透窗棱,投射在那截绣着沧海龙腾纹的袍角,随之步伐交替间,金龙欲奔腾而出。
皇帝带着凛然威仪,缓步踏入大殿中。
帘幕飞落间,众人停下手中酒杯,忙中有序离席参拜。
太后见皇帝来,面露浅浅笑意,“正说起这小夫妻二人,这般恩爱模样,倒是叫旁人羡慕的紧。淮阳侯夫人,你上前来,叫你这皇舅仔细瞧着,看他可还能记得你来?”
皇帝漫不经意顺着太后所指方向,掀眸落去,对上她那张含笑的眉眼。
只见朝思暮想之人立在暮光下,一身绛紫曲裾袿裳,端端正正合袖垂首。颔首间露出一节皙白的脖颈,细颈上玛瑙翡翠珠串,华光璀璨。
她自太后话落,便缓缓走上前,从双交四椀菱花格窗前行来,莲步盈盈。
每一脚都落在户牖格心倾斜洒出的熠熠霞光上。
夕阳下身影纤细婀娜,鬓发都染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内殿中氤氲着水沉香轻轻的甜,也随着那娘子的凑近,一点点浮动过来。
皇帝微微眯起眸来,趁着此时,才敢不加掩饰的凝望起她来。
原来,她叫乐嫣。
原来她便是鸾鸾——
是了是了…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凑巧之事……
……
皇帝对鸾鸾的印象,总是很久远很久远。
久远到她刚出生那年。
那年兴州大乱,家将叛主使得城门被破,数千敌骑不出一日便杀入了兴州府,一路奔袭将军府,只为活捉殷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