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说设阻了,现在传来的消息都把司马厝给说得神乎其神,如何破军夺胜轻而易举,更有的说司马厝若是想要那羌戎二皇子的人头,那也是探囊取物的事。这简直让魏玠听得胆战心惊,生怕羌戎人一个恼怒之下将怨气发泄到他的身上来,寻他麻烦。
“哼!你就回宫监房那跪着去吧,好好看看你的来路,掂量掂量清楚,给自己醒醒神。”魏玠气不打一处来,甩袖便走。
要是飞腻了,那就摔一摔,饶是那潇潇雨中的孤竹也能被摔折成两三段,较个什么劲。
“是,义父。”云卿安神情平静,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
他既承得了过,则也担得起果。
(本章完)
第50章 不思量 神采飞扬,苟延残喘。
所谓的宫监房位于恭俭胡同中,“宫监”也由此谐音而来,其和宫里头大部分侍人们住着的一样,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建筑。唯一不同寻常的,大概就是宫监房顶上有着三个大烟囱,专给刚净身后的太监们休养保暖的。
丝丝缕缕的烟气打那儿缭绕升起时,那将断不断的一口人气便就这么地被吊着了。人命尚且还不如蚁,而他们都在偷着生。
云卿安早就走出了这里,而如今又被罚到了这里来跪着,直面这曾刻进他骨子里的、既得的事实所赐。
西斜的日影纡尊降贵似地照了来,将他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有些萧索,可他仍是在这宫监房外廊阶下一动不动,腰背笔直。
有窥探的目光从不远处投来,像是疑惑和探究。堂堂东厂提督若不是犯了事,何至于如此。
云卿安微抬眼。
里屋那从气若游丝的人口中响起的细碎呻[yin]声仿佛是直直地灌进了他耳中。既像是别人的,又好像是他自己的,余音回响。
他的过去。
在那一片寂静的房中,惟听噼啪火星子跳动的细微声响和人浅浅的呼吸声。
“义气值个芝麻钱,这姓岑的也是一时脑热,想上管事那偷些东西哪是容易的事儿,一被抓住了就是受一阵毒打。”有人酸溜溜地道。
原是一处禁闭的院落内出了异样,住的是得了痨病而不得宠的宫妃,没人敢靠近那处地方生怕被传了病。宫里头规矩森严,有可疑人从里头出来自是要追查到底。
“那可不?瞎行事儿……”
云卿安不动声色地将小猫拉回来,将之收在自己的背后遮挡着。
他们大多家境贫寒,被父母抛弃入了深宫,就比如岑臻和岑衍两兄弟。但岑臻看得细,云卿安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简直和那从高门大户里出来走散了的娇贵小公子没什么两样。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周围人都躺下休憩着了,静默无言。而岑臻还没有回来,云卿安的手心冒出了一层薄汗。
“怎么,没了那苦猪胆和硬鸡蛋你还能没了命不成?嚎什么嚎,就这点事都扛不住还是趁早找个地把自己埋了吧。”那人没有半点歉意,反而冷嘲热讽,手端上自己那装得满满的一碗摇摇晃晃着,像是在示威。
别出去,不安稳。虽说靠着他也差不多,但好歹能彼此依着暖一暖。
可他为什么到了这里来?岑臻不知道,也识趣地不去问。
顷刻之间,刺骨的寒风通畅无阻地涌入其中,这些个准太监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个个神色仓惶。
若非如此,极其虚弱的他们很容易就命丧黄泉。那随着烟漂浮来去的路途轨迹,不由抉择地通向了深沟泥泞。
“不用。”云卿安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他牵了牵嘴角道,“真的。”
云卿安的眼眶发着涩,胸口被堵得闷闷的。他凝望着岑臻的身影消失了,后在周围人投来的或打量或嘲讽的目光中,轻轻枕着收回来的手臂埋下了脸,没有再说话。
突然“哐啷”的一声响将云卿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那是底下的碗被打碎了,接着便听见岑臻在他身边含怒道:“眼睛都长头顶上了啊!搁床底边的东西都能给踢飞,这要是放在路中央,你是不是整个人都能翻进去?”
尽管如此也没人敢违抗,他们皆都忙不迭地麻溜爬起,在侍卫不善的逼视目光中,被刀锋指着抱头蹲在门外边廊处,一排排的像是待宰的牲畜。
在这样的年纪里,岑臻多少都对“模样周正”这个词有了些概念,只是在他见到云卿安的时候,那积攒出来的概念好像就被推翻了。云卿安跟岑臻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不在是吧?”那掌侍卫官四下扫视一圈,“连个人都管不住。”
后背突然被某个毛茸茸的物件蹭了蹭,云卿安心下一凛,只见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暗黄色小猫低着脑袋左嗅嗅右探探地,从他的身边绕了过去。
泛红湿漉漉的眼角搭上无辜的眼神,让他轻易带出一股孤僻忧郁的气质。这股子脆弱感,裹挟着让人想要探索的欲望,云卿安分明看起来这般的纯良温和。可岑臻清清楚楚地记得,旁人进入这里时多少都是带着恐惧悲观的,惟有云卿安始终平静,看着那端过来的麻汤和白蜡针时,眼神中有的只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又仿佛是周围所有人都欠了他的。
他们先前遭了那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劫难,本就身体异常虚弱,撑不过去见了阎王的不在少数。而那半刀窗户纸就是用来粘糊着挡风的,好歹能给他们增多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可如今这一出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这样的一幕,在无时无刻都可能发生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凭什么,自视清高的废物耀武扬威就可以不把人当人,又配得上何人的仰望?
暮色中的飓浪成疾只是遮蔽了天光,而他们,不配。不配分得丝毫暖光,不配立于长生殿,而将脏鄙脚碾过极乐堂,随口一唾沫浓痰,就埋葬了他们的故乡。
弄翻了的,是他的,但真的不必为他劳烦。
好似是轻雨落于朽木。
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谁赏你脸让你多说这个?聒噪!”侍卫手中那长长的刀背拍到了那人的脑袋上,继而他整个人都歪倒向了一边,歪斜的嘴里哗哗往外吐着黄水,两眼一翻彻底噤了声。
嫌弃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到这里来一趟都是晦气,谁乐意见着这些个奴颜屈膝还断子孙的卑贱玩意,低人一等。
里头发着亮,浓烟会顺着那大烟囱排出去,溢出来的那些便混杂在血腥味里头,那股闷热也就成为了这些个准太监们的保命符。
恶心的感觉翻江倒海地涌来,云卿安低垂着眉眼,薄唇紧抿,生生压着那被卷烧成赤红的戾气。
正在他焦灼忧心之时,外边忽然传来多人的重重脚步声,急促得像是发生了耽误不得的要紧事。这一下可把宫监房里头的大多数人都惊醒了,他们都纷纷不安地抬起头来。
“抖什么抖,信不信老子下一刻就能把你捅成筛糠!”在清点人头数之时,一侍卫不耐烦地踹了一下那匍匐在他脚边的人,对着管事太监递上来的名单画像比划着,“问个名字半天都答不出,岑臻是你不?不说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寻。”岑臻说着便不顾云卿安的劝,翻身下炕一路扶着板沿出门去了。
“你睡吧,有事我叫你。”岑臻说着便使劲地往炕边挪了挪身子,将手伸下去抓着铁杆拨动两下那火盆子上由芝麻秸烧成的灰。
“府军前卫特来纠察执事,里面的,都出到外边来等候挨个排查!缺者违者,皆以可疑人论处,就地格杀!”只听宫廷掌侍卫官气势汹汹地高声说着,手下的侍卫直接粗暴地破开门。
“你……”岑臻被气得不轻。挪身就想要下地,却被云卿安扯住了。
岑臻苦笑了声,道:“苦猪胆不要也罢,可鸡蛋还能吃呢。你说,咱们日后整天待在宫中服侍所谓的‘主子’,到老还会被逐出宫去,无依无靠孤独至死,能图些什么呢?平日里能省下一点吃食是一点,能攒下一点养老钱就是一点,总比没有好。”
底下的榻板像块从冰窟里挖出来的石头,钻心的冷。云卿安不由自主地蜷了蜷身子,在他周边的几乎都同他一样,是些不过十岁出头大小的少年,青涩稚气的面上如今全是阴霾。
“不、不是……”被踹的那人把脖子给缩得几乎都陷进了上衣里去,磕磕巴巴道,“奴名叫二牛,老黄牛的‘牛’……”
云卿安自是没有睡,垂下眼帘就当作是自我的防护,好像这样就可以找寻到一点点安慰,哪怕是许久未曾入眠,他也都不敢睡。
“喂,我给你说,幸亏我们遇上个还算心善的,好歹把这些保命的要紧东西发下来了没给克扣,要不然……”岑臻在炕板上趴着小声嘀咕,面朝向云卿安龇了龇牙做了个恐惧的神情。
“十三斤小米、两篓玉米棒、四担芝麻秸及半刀窗户纸。每个人都看好了,丢了也别想着再要,没有就是没有。自个儿不珍惜命弄嗝屁了,就等着被收尸吧。”管事的太监在众人旁边巡视一圈后出了门,公事公办地道。
云卿安点了点头,在岑臻的注视下轻闭了眼。
“欸这个……”掌事太监愁眉不展。
他临走前才清点了一轮人数,这半会儿的功夫竟就不见了一人。若是被指包庇罪犯可就糟了。
掌侍卫官见他这样,便摆摆手动了动嘴皮子道:“那就是有鬼,藏着不敢见人。速速听命,即刻排查抓捕宫监房杂碎岑……”
人群中一道声音突然传出,将掌侍卫官的命令给打断了。
“禀告这位爷!小的知道岑臻的去向。”云卿安越过人膝行几步上前,跪地谨慎道。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引得侍卫这般大动干戈地搜查,但若再不出面解释,恐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些人是铁定会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的。
他不希望岑臻有事。
在场人皆将目光投向他,那掌侍卫官面色铁青,并未改口只让手下人继续去寻人,他后又将手中的佩刀转了一转,恰好将刀尖对准一个方向,“知道还不早说,莫非是一伙的——”
“哟!是个正的。”掌侍卫官的说话语气带了个转折,那抵在云卿安喉间的力度越发大了,迫得他完完全全抬起头,在各色各样的视线中暴晒。
云卿安闭了闭眼,等略微适应了一些才挑着话儿肃道:“奴婢的同伴因急着出恭,又恐有了矢气多作得罪,故而未能亲来接见各位爷,奴婢替他赔个不是。”
背后的小猫一溜烟地又溜走了,来去匆匆,所幸这会儿没人留意到它。
“赔不是那也得拿出些个诚意来,不然谁知道你俩是不是串通好的说辞?”掌侍卫官不依不饶,出言恐吓道,“等把你那同伴搜出来了,一并带走刑具伺候!”
比那如来佛祖还要威风八面。
云卿安嘴角勾出淡淡的冷笑,只是当那抹笑浮到脸上时,就成了另一种看着光鲜的软刀子,他状若善意地提醒道:“自是有诚意的,只是地方腌臜多是晦气,勿待为好。不然余时过尽,这位爷您可就该入不了土了。”
“呸!给脸不要脸。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窑里的姐儿可都比你强,端什么端!”掌侍卫官双眼一瞪,狠力一脚踩上云卿安的后颈,踩得他趴伏在地面上,“见着那脏泥缝了没?入不了土的贱种就该被塞进那里边去,好歹让你识识自个,活腻了我就大发善心送你一程!”
绵绵密密席卷上来的是磕碰摩攃时的苦楚,一阵的头痛欲裂,连骨头仿佛都要被碾碎掉。云卿安的内心却是癫狂一般的痛快,伴随着咳嗽声的笑断续溢出。
“哈哈哈哈……什么不比我强?什么都比我强,可凭什么我还没烂透!”
还不是这些人没用。
憎恨既不能被忘却原谅,那就注定只能肆意徒长发酵,它会不管不顾榨取一切成就郁郁葱葱隐天蔽日。暮夜不是终止,晨光不是开端,只在旁人不经意间它会张开尖棘淋淋吞啮血肉。
他倒宁可被烧成飞灰被塞进泥缝中,却不知何处来的雨丝错途轻落。
“来些人,有事交由你们去办。”后方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悠悠传来。
来的人说得这般轻慢,一时让掌侍卫官很是不悦,他皱着眉狠啐了一口,从云卿安身上抽回脚似是嫌弃万分。刚被捧舒坦了,不想这会儿还来个不长眼的。
于是,他只是昂着头,在众侍卫的簇拥中抱着佩刀岿然不动。
“是废物吗?”司马厝缓缓步来,虽身高比之矮上了一截,气势却不显弱,抬眼淡瞥他惜字如金地道,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方才来得急,那跟在后头的一众侍女小厮都被甩掉了,耳根总算得了个清净,可这一路来都没找到大橘的身影,也不知它上哪找母的去了。杵在这的这些个饭桶侍卫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听个话都听不明白。····掌侍卫官拉下了脸来,正想要发作,却见不远处有人匆忙跑来,嘴里头还急叫着。
“少爷!您要上哪儿去也得有小的陪着才是。”
“老侯爷若是知道您在宫里乱跑就难免发一通臭脾气,地面恐又得跟着震三震了……”
掌侍卫官听得心下一惊,忙敛了眸细细地打量面前这少年。
只见他年纪虽小而身形挺拔,眉眼仍略带几分青涩而过于俊朗,一身矜贵不显于雍华着装而露于气场,意气纵得胜过那明昼骄阳。可他现在周身都似乎写满了“不高兴”,尤其是在下人口中听到“老侯爷”之时,仿佛在下一瞬,他就能把屋顶都掀穿摆烂似的。
是个不好惹的京贵横主儿。
掌侍卫官霎时间反应过来,躬着身挤出一个笑容道:“世子有何吩咐,在下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也定将事情办妥。”
司马厝背靠着廊柱将四下打量一番,视线掠过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云卿安时顿了顿,片刻后便不甚在意地移开了。
“犯不着你去赴汤蹈火,小事而已,别的你也干不来。”司马厝的话听着和气,却又若有若无地带着种挖苦的意味,让人听了面上发着热。
掌侍卫官干笑了声,恭谦道:“不知是何事?还望告知。”
司马厝的目光柔和了一瞬,正想要开口。
这时,屋内忽而传出像是什么被撞翻了的沉闷声响。掌侍卫官剜了那掌事太监一眼,让其打了个哆嗦。周围的其余小太监巴巴赔着笑。
这人都在外边了,里头怎么还会有动静?
“少废话,进里头给我再搜一次。”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其他守在外边的侍卫正准备行动。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