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候有期,但逾未久。”
“也算凭本事谋求。”云卿安善解人意地说,“得了好处,本督自不会翻脸不认。”
岑衍忙回头去看,只见云卿安已不知何时起了身。
云卿安无奈地笑了声,半点没抗拒,“倒也无错。”
“咱家不知道。”云卿安弯了眸道。
“久等啊,云督。”
退让并不属于他,他会于被动中找主动。激流拍岸时,卷的不只是浪花。
室内很是简陋,本就是供人草草休憩之所,而向来讲究惯了的云卿安竟也在这里呆得习惯。
云卿安毫不怀疑司马厝会将他的脚当成实该杀千刀的牛蹄,就这么一拨一扣一压,将之下油锅似的来开展所谓“沐足”。
“本就是特意给你留的,又何故要扔?”
显然是不信。
给人洗脚自是头一回。
“不知道的你还大晚上搁这喝凉风呢?”司马厝丢开了云卿安的手,越过他走到里屋周围打量着。
光线昏暗,司马厝步入其中,在见到一盏与他手上提着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灯笼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司马厝见他的脚被泡得差不多了,又捞出来捧在手里一顿猛搓,眉却不经意地挑了挑。
照理来说,做到这份上就算是块冰也能给融了,是铁块也能给暖透了,可却偏偏没有。
玉瓷就是玉瓷,明明不经碰,却武装着、逞强着,自送到烈日飓风之下,受着自以为是温存的洗礼。内里依旧是僵冷的,支离的破碎却不露在外。
“可以了。”云卿安垂眸道,腿脚不自觉地挣了挣。
司马厝深吸一口气,停了手上的动作时却怔了一瞬,抬头看向云卿安,似是征询。
他先前没找到用来擦拭的巾布,脸上那正经到近乎严肃的神情,难得的出现了些许的无措。
云卿安嘴角勾了勾,道:“随你。”
水珠顺着脚背滑落,莹白的光泽似是皎月。
司马厝如若未见,干脆就把自己的衣袍一撩,用来帮云卿安擦着脚上的水渍。在司马厝看来,“随他”的意思实际上跟“随便”没区别。····可那是云卿安自己选的。
云卿安本就没指望司马厝如何,可当他真看到接下来眼前这一幕时,心下却顿时抽紧了。
手被云卿安的双脚夹住了,司马厝那将之放近的动作便只得停下。
“你做什么?”云卿安蹙眉问。
司马厝抬眼望他,自嘲地笑道:“龚铭说,我就是跪下给人……”
“你信他?”云卿安的神色冷了下来。
“不信。”司马厝端水起身,没好气地道,“行了,收回去。”
憋闷到了现在的地步,反而无所谓了。
云卿安也是够能忍,先前吃糙米窝窝头时眼都不带眨的,冲到连时泾都受不了的味他凑近时都面色不改,如今脚被使坏地给摁进沸水里,他竟也一句抱怨都没有。
倘若不是和他打过交道了,司马厝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感知存异。
云卿安在司马厝离开后,目光定定地望着那被打湿的地面许久,听话地抽回了脚。
只要是他的,便足够了。
——
虽说此处简陋,但那也是相对豪府而言的,应有的一点都没少。
柜门并没有锁,司马厝将之推开时,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传出,里头衣衫琳琅满目。
他并不知道云卿安需要什么样的寝衣,既然对方没说那他也懒得问,伸手在里边翻找间,一件看起来很是眼熟的衣袍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啪”的一声,柜门被司马厝重重关上了,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匆匆将目光收回,转脸时却恰好见到了跟过来的云卿安。
那才被濯洗过的双脚空空地踩在冷地上,云卿安低着头,大半张脸隐没在暗影里,因而看不出神色。
还是来迟了一步。
“自会更衣,不必劳烦。”
是一件暗深墨色锦衣被整齐地叠放着,被司马厝方才翻乱了一点。他认了出来,这是他的。
本在深秋雨夜沾满了泥泞血污,而今却一尘不染。
抓了个现行。浅阳在密云压顶时翻了个身。
司马厝缓缓笑了,探手从柜中取出那件衣服,并将之抖落展开在云卿安面前。
“想穿哪件,这件吗?”司马厝的话语尾音略微上扬,说不清是调笑还是戏谑,“是想我伺候你穿吗,穿在里边还是外边,穿得下吗?”
阳晖万丈,无从遁形。
云卿安呼吸紧了紧,几步上前越过司马厝想要从柜里重新取一件,柜门却被封住了,是司马厝背靠着柜门,正偏头瞧着他。
“怎么不答话,不试图说服我吗?”
光亮不大够。
云卿安抬起脸来,平静道:“为你洗的。”
“也只想看你穿。无他。”
司马厝盯着云卿安良久,只见他的眼中一派坦然。
风雨兼程濯清涟,所思所念皆无愧于人前。他该知道的。
忽然被司马厝的手拦腰抱过,云卿安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中。
头磕在那人的下巴上,云卿安的面前全暗了。
司马厝将云卿安拉得近了,又托举着将他的赤足踩上自己的靴面,将脸偏向一旁,没什么感情地道:“我没那闲工夫,再给你多洗一遍脚。”
脚不沾地才好。省事。
云卿安是被司马厝给扛着回去的。
那略显清瘦的身子骨落到肩头时,司马厝道:“怪我走夜路不常打灯笼。晦气,撞了邪。”
桩桩件件,皆是意外。
云卿安用手环过他的肩背,含笑道:“物以类聚,亡命徒撞上恶鬼,倒也不蹊跷。”
“可人以群分,我怎么着也该见着些人才对。”司马厝说。
不知道的,还真当作是入了什么禁忌地。可他总共也就只是入了一人设下的套。
被打横放下时,云卿安用手在司马厝后颈上摁了摁,摁得他低下了脸来对着自己,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不是我小看你,打了灯,你也见不着。”
司马厝闷笑了声。
是狐狸袒露于蒿野,玉洁近妖诱人怜爱,可那迷离含欲的眸中又分明是剔透,在收敛了带刺的锋利时,泛红的眼中似能落下泪来。
渴求,分明能被看得到。
“那云督呢,是人是鬼?”
司马厝就势压下`身来,却又极快地翻转过去,躺到炕塌里边挨着云卿安的身侧。
静得只听得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和点点跳动的火星子的声音,无波无澜,无雨无晴。
最后一点灯芯也燃尽了。
在一旁常被点燃的安神香气味,料想是混上了别的味道,因而对云卿安失了效。
云卿安没有偏头去看身侧那人,他只在这黑夜里望着上边,视线明明是直的,所通却不是坦途。
司马厝的问话,他根本就回答不出来。
空了一片,薄被像一个巨洞,再多的体温也都能收纳。
直到司马厝的声音,明明响在他耳畔,却似越过了千山万水般传来。
“若是鬼,我囚你一夜,白日青天送你归魂。若是人,我当添置新宅,问名请期,迎你入门。”
(本章完)
第31章 为君故 做人化鬼,也甘愿。
是第一缕晨曦破昏晓,亦或是夜风吹尽、化了沉夜积霜,云卿安不知道,因为纵情的气息会将他整个人灌满,被暗幕怀抱着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但他却有感觉,天快亮了。
夜里提灯微明的,在白日也该殆尽消亡了。
塌上很挤,他这一晚是靠着司马厝睡的。虽有所依,但司马厝不会习惯,他也不习惯。
拼命找着对方的弱点用作筹码,妥协与磨合留下的后遗症,要远在那点一夕同冷暖而不宣于口的共情之上。得不偿失,而弊大于利。
可云卿安无所谓,他披衣起身,回头望了一眼熟睡的司马厝。
安神香,安的人是他。
那两盏灯笼依旧是孤苦伶仃,在不同的平面上,他们极尽所能消耗而发出的光都照不到彼此之上。
云卿安捡起了灯笼,换了芯料再用火折子重新点燃,赶在彻底天亮之前将之高高挂起。
魏玠面色稍变,离了椅背向前倾身,连他那青黑如松斑般的皱皮上似乎都写满了阴沉。
“该去见见义父了。”云卿安将之接过来,低头时回忆起了枕边那人身上的温度,“替我在这守着他,在他醒来之后,为我寻一味安神药,药劲要更大些的。”
买卖交易讲究的是个平衡,共得利益,若一端陷下去了,天秤的另一端未必就能高枕无忧。
会成全他的。
“可劲大了不成……”
这就乏了么?
云卿安微抿了唇,敛眸禀道:“三营掌号统领龚铭滥用职权,私调军器,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