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气氛凝重……自三年前便如此,二公子他……以身伺邪,夫人也随着病倒了,小公子又不在,江家无人问津。”童生絮絮叨叨地说着。
狸珠闻言道:“……如此,是我来迟了。”
他在幻境之中耽搁了三年,三年时间,外面已经翻天覆地。
昔日繁华的江州,如今府中荷叶凋零,金叶牡丹褪色枯败,殿中零星下人,已是萧瑟之景。
“领到此便是,我回府是要取些旧物,晚些我自会前去看夫人。”狸珠开口道,他看出来了童生似乎畏惧见到秋落锦,越往前步伐越慢。
闻言童生如释重负,对他道:“如此,小公子若是有任何吩咐,传唤我便是。”
狸珠应声,未曾问府中下人都去了何处。
他直接便前往书房,如今他的修为无人能拦他,江府中有一片禁地,这里存放着江氏先祖遗留之物,除了嫡出血脉不可踏入。
狸珠推开了门,他目的是寻找某一样东西……书册,地宫,封印的禁书。
祭祖之处,那里位列着江家列祖列宗,黑压压的牌位,最后一座牌子上写着江氏雪岐。
江雪岐三个字被标红,其上覆盖了密密麻麻的阴咒,供台之上刻有咒文,此为夺舍邪咒。
江氏嫡子夭折,江家恐无后人,传召夺舍,奉仙君义名,字起君相,千秋万代,转世于身,故名江圣怜。
第一百二十章
在江州城外, 梵山之上,有一座圣天寺,三年前仙道将江雪岐封印在圣天寺中。
狸珠回忆起来, 先前他与江雪岐来过此地。圣天寺内供奉蛇母, 寺庙破败陈旧, 情景不复先前,先前来此地寻灵草, 未曾发现地宫衔接之处。
现在他找到了关窍之处,在墙壁缝隙处破开阵法, 一条窄道应势而出,遮蔽不见天日, 狸珠顺延往下。
地宫里阴冷森寒, 只有天窗透出些许光亮,狸珠点燃了火折子, 顺带着点亮墙壁边的长明烛。
巨大的锁链从墙壁往下落,十二道巨大的仙锁缠绕着中间的沉木黑棺, 其上无数仙咒缠绕而上,经文梵文经幡陈列在侧。
狸珠置身在阴棺前,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仙门将江雪岐封印在此。
他掌中剑意翻转, 一道剑花挽出来,凌人剑势破空而出,朝着阴棺而去,一剑斩开了沉重的仙锁。
“啪嗒”一声, 锁链落下, 其上的仙咒自然散开,狸珠上前去, 他站在棺木前,盯着其上的咒文看,眼底压着些许纷乱的情绪。
“二哥哥……你可在此?”狸珠轻声问道。
无人回应他。
他用剑柄抵住阴棺棺盖,随即轻轻使力,沉重的棺木随即推开,映出空空如也的棺柩。
内里什么都没有,这是一具空棺。
狸珠当即愣住,地宫寒气侵袭,他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意,眼角倏然扫到了什么,一道白影一晃而过。
“嘎吱——”
“嘎吱——”
陈旧之物摩擦墙壁的动静传来,地宫之中生长了一片已经枯萎的阴木,在阴木深处,一道白色人影融入其中。
此人一身白衣,面容被斗笠遮掩,枯骨一般的双手按着阴木枝,身躯在其中晃荡。
不知何时出现在此。
狸珠一道剑光过去,白影随即消散,地上出现了一具傀儡小人儿“啪嗒”落地。
……
离州城内。
“薛世子!是薛世子回来了!有世子保护我们,诸位日后不必再因邪祟担忧。”
离州城受薛遥庇护,百姓们拥护其世子之名,薛遥入城之后,热闹的气氛很快在城中传开。
在这和乐融融的人群之中,一名男子置身其中,他面容苍白,常年不见天日显得有几分阴惨,一身黑色的长袍,清贫而压抑。
浓郁的眉眼是天然的俊朗面相,可惜面上的愁云惨淡遮蔽,他印堂隐隐发黑,气色不消,站在人群之中,与周围的生机格格不入。
“薛世子……薛世子。”谢淮安念叨着这个名字,他手指上尚沾着墨迹,随即在人群之中消失。
“……你说要见薛世子?可是有要紧事。”薛府门前,侍卫看着面前穷酸的书生,薛遥虽爱民常见人,但是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见的。
“你且说清缘由,我们会转述给薛世子,到时世子愿意见你自然会寻你。”侍卫耐心道。
他们跟在薛遥身边,学了一些温婉待人的态度。
“我自有缘由见薛世子,”谢淮安开口道,“我住在离州城外……近来总是梦扰,科举在即,总梦到兄长要谋害我,因此颇为难安。”
“你说做梦?”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随即问道,“那你兄长平日待你如何?”
“兄长平日待我很好……正因如此,我近来才忧虑于此。”
“梦都是反的,何况你兄长也并非对你不好,如此……你的事我们会向世子说的?你住在何处?”
“……我在黎城县。”
谢淮安被两名侍卫打发走,没有见到薛世子,他心绪更加纷乱,看一眼天色,马上即将薄暮,晚些天黑了不便行路。
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南境如今邪祟纵横,北境有四大仙门守着,情况要好上一些,而离州因为薛家在,加上薛世子美名,此地比周围城池要好许多。
百姓不必行路之间担心邪祟作祟。
他今日入城去看考场,想起妻子仍在家中等他,又颇为愧疚,既已入城,竟忘记给妻子捎带物什回去。
脑海中回忆起妻子的面孔,谢淮安脚程快了些许。
他本名一个信字,字淮安,原本取的是怀字,家中觉得不好,因了他命中有水相之灾,于是换成淮字,以克命灾。
谢淮安途径一片阴林,此阴林近来常传闻有人在此失踪,这里修筑的有一座寺庙,他每回入城都会在此地经过。
他路过此地寺庙,见台上鬼魅青面獠牙,老翁之面腹若魁肚,掌中金铃翁声作响。此等僧佛他从未见过。
更为奇怪的是这老僧身侧的红衣男子,红衣男子面容模糊,只看得到一身的红,掌中执了一支阴笔,在书册上徐徐落落写着什么,并不停歇。
他每次经过这里,都能看到红衣男子守在老僧石像旁。
“桀桀——”金铃声响起,在阴林之中回荡。
谢淮安与红衣男子擦肩而过,他听见了朱笔在纸张上摩挲而过的音色,似乎有很低的音色落在他耳边。
——玄水缚灵,状元天授,文采斐仪,才气骛高,命比纸薄,弱冠之年,妻离子散,手足相残,魂丧弱水,死后生怨,积久成疫。
声音若有似无,谢淮安只听了几句,不知这红衣男子是否在做法,他每每经过红衣男子,只觉背后发凉。
日后若是再入城,需换条路才是。
谢淮安匆匆行路。
家中贫寒,读书是妻子与大哥扶持他,两人待他皆不薄,世道纷乱,若是能在城中谋得一文半职,日子会好过许多。
黎城县的院子里,屋子虽简陋,却被妻子打理的井井有条,粟米瓢盆整齐地摆放在一处,窗台有妻子收集的玉石与栽种的葱苗。
窗户上贴了窗花,是妻子亲手剪的,双喜双福,寓意美满。
“沐梨……”谢淮安推开了院门。
院子之中静悄悄的,他到家时方天黑,厨屋里没有动静,屋里没有开灯。
这个时间,莫非是去了邻里?
“啪嗒”一声,他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此时突然一道不好的预感浮在心头,待他推开门,便见怀孕的妻子倒在地上。
妻子衣衫纷乱,亵裤被人撕碎,身下鲜血淋漓,瘦弱的身躯倒在地上,脸上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
“沐梨——”谢淮安握住了妻子的手腕,妻子手腕发凉,不知倒地多长时间,他在城中徘徊,竟不知早些回来。
“我带你去看大夫……疼不疼?忍着些……”谢淮安的手腕随即被握住。
沐梨奄奄一息,原本眸中浮出的悲拗之色掩去,朝他摇了摇头。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怪我……我若能早些得知大哥对我有那般的心思,今日便不会让他入门……只是苦了你……阿信,不能等到你考取功名那一日……”
沐梨眼角有泪滴落下,气息将尽,倒在谢淮安怀里,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凉。
“沐梨………沐梨………沐梨……阿梨。”
谢淮安碰到怀中人冰凉的脸颊,脑海里只有兄长害死妻子这一想法,他在深夜之中为沐梨收敛身容,随即拿了家中唯一的斧头前往兄长家中。
兄长并非他亲生兄长,少时母亲在兄长府上做工,兄长待他如同手足。
深夜,谢淮安没来得及清洗身上的污渍,他身上沾了妻子的血,玄色衣袍锈迹斑斑,斧头在月色之下亮起一道凌厉的光。
“你既然已经做了!认便是!索性一除后快!留了那小子日后考取功名!他不会放过我们齐家!”
“齐钟,先前我们待他不薄,如此也算是还了这些年的恩情!那小子这些年日日待在房中不曾出门,何时给过我们好脸色!”
“若是放过他,今后我们不会有好下场!他那妻子遭了欺辱,他怎会轻易原谅你!?”
谢淮安不知府中人已经在商量如何害他,他提着斧头到了兄长家门前,在敲门时忽又恍惚,直至兄长前来为他开门。
月光映照着对方的面庞,在那一瞬间,谢淮安有些想放下斧头,此番若是动了手,便全然忘了沐梨的交代。
若兄长肯认错,他把人送到官府便是。
“阿信啊……这么晚了,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先随我进来。”兄长未曾过问他手中斧头。
领他入门,谢淮安也不知,他一旦踏入,便是一脚踏进了地狱。
他在兄长府中被活生生地捂死,只因他迟疑一瞬,手中斧头落地,任由对方将他害死。
“这可如何处理……尸身若是被人发现了,报官我们就完蛋了!”
“近来世子方回来,万万不可走漏风声!”
“把他与他那苦命的妻子放进缸底沉水便是……过个十天半个月,到时飘到其他地方,如何也查不到我们这里。”
冰凉的尸体,深口沉缸,厚重的河水。
谢淮安与妻子被装进水缸之中,连同妻子腹中足月胎儿,化作血水一并与河水相融。
他死时尚不瞑目,离科考不过三日,原先他写的一手好文章,乡里无人不称赞,仕气尚无处招显。
如今已入黄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