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办在李老先生早年住的老庄园, 说是老人家不愿别人搅了自己深山里那清静。
那一块儿车来人往,人多眼杂。姜语原以为李京肆是多大胆,竟是走了小道, 且他们主家人的车子能直接停进地下车库。
在靠近后院处, 姜语喊停车辆。
下车前, 姜语回头警告李京肆:“我先过去, 你晚些来,别跟在我路上碰面。”
她若是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就是李京肆没那个感觉,也要认为他们就是在做些上不得台面的苟且,这是在“打配合”
他笑笑,弯身将她半边还在车内的裙摆理出去,抬头看她:“好,不会让别人发现我们的。”
他是故意这么说, 惹姜语耳朵一灼, 忙拐身跑走。
车门再关上, 前边两个都是异样目光,往车内后视镜看了又看, 纷然倒抽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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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去前院大门, 姜语碰见了才赶来的姜家车队,一水儿往里蜿蜒车道进去,安排停在车位。
姜语远远跟招了手,若无其事顺势融进姜家一群人里。李家吩了几个人来迎, 姜语跟在吴清妍身侧, 从正厅红毯铺地往里走。
吴清妍暗自扯她裙身,“你怎么从那儿过来?他们没招待你进来?”
姜语只随口应付了:“我也不知道, 车停外边儿去了,就在大院转转等你们。”
吴清妍指她:“笨,都不会给自己找面子。”
“……”
有时比起高调,姜语怕是不及她母亲的万分之一,这女人总要面上有光,总要人尽皆知,也不管折腾得姜语如何疲惫。
记得那时不过五六岁,姜语还在国内上学,请了钢琴老师日日来教,下学便开始,她时常吃不饱晚饭或者吃不上晚饭,泡在琴房里就是天昏地老。放假时她也在琴房,钢琴老师没来,她就要自己钻习谱子,她很少交到朋友,那个时候几乎没有,钢琴占据她的所有。
到了生日宴上,吴清妍就昂首挺胸说着她女儿如何认真,如何优秀,如何比别的孩子听话。
姜语早早就成了她拿去宣扬的面子。
侍应将他们领向正厅里的前席酒桌,是与李家旁系邻靠的位置。
吴清妍让她安分坐着,一会儿李家人到齐了再主动去敬个酒,她句句都应得敷衍。
李老爷子已经很多年不搞这么大阵仗的生日宴,他老人家喜静,往年聚些直系旁系吃顿饭便过去。是今年正满七十,底下非要给他办个大寿宴,又逢李沅将要喜事,才没拒绝。
如今往主位一坐威严肃穆,还是不怎的讲话,父辈之下的都没向他身前敬酒的机会,就应付几个颇有交情的老先生,头也不回下宴席躲清静去了。
酒宴上人到齐差不多,控场的亮灯一瞬暗了,覆上流光溢彩的银金色,几个侍应合力才将一个巨型叠层蛋糕推至主中央,几乎占据一整个过道宽度。这当然也不是用来吃的,摆个装饰。
姜语是被吴清妍拉着走向主桌的。姜围打头阵给李沅父亲说了好些代祝话,明里暗里提起两家结合,将是一家人这样拉近的话。
主桌上只有李氏三家父亲及膝下公子就坐,举杯时,姜语再注意到了李京肆。
不知有意是无意,他就坐在李沅身边。穿身她早在来时见过的英挺西装,轻握红酒杯壁,指骨分明,能见腕处凸显的银黑色表盘。
李京肆举杯迎向他们。那透明杯壁自然是对着姜语的,众目睽睽下,她一个眼神也不敢给过去,他倒目不转睛看着她,加之举杯所向,像独独敬她的。
也似寻常的长兄在欣慰打量一位未过门的漂亮弟妹。
无人察觉异样。
姜语在等待着父母亲把场面话过完,回到座位去,卖假笑卖得脸部肌肉酸疼。遥遥处那道死死的目光,让她心底发毛,急躁些更是两手捧着杯壁饮口,动作也不自然。
“弟妹紧张什么?”
她几乎一抖。没想到李京肆会当众点她。
目光聚过去,一阵无人讲话,看看李京肆,又看看姜语。
李五父亲李东来见势附和问她:“我也想说呢,小语是不是不太舒服?”
吴清妍笑笑帮她圆场:“她脸皮薄些,面对长辈就这样。”
姜语无言终于对上那双半天不敢看的微垂狐眼,她看见瞳孔里的几丝狡黠闪动。
他是故意的。又接着话说:“放轻松些,咱们该算是一家人了。”
“……”姜语偏头躲开视线,她忧心多看一秒就让人觉察不对去。
一面她又自己较劲,凭什么就她心惊肉跳地在这里,他一副无所谓模样。
她不答话,吴清妍却不允许她不答,面上笑意温和,底下警示般碰了碰她。
姜语咽咽喉开口说谢谢,至于称呼咬在嘴边要出不出,她是硬着头皮才叫出口:“谢谢……兄长关心。”
那老变态还像是被这称呼叫舒服了,稍得意的表情看得姜语眼里寒光越盛。
怕是觉得只有长兄这样关心提点有些不妥,李东来眼神示意那个身份更得当的人。
李沅被看得心底瘆,忙不迭说:“啊是,不用紧张,当自家人就好。”
一张台几个人都心怀鬼胎,一句话叠着一句话都掂量着说。
姜语陪着又站了会儿,她没有表现多么不耐烦,维持温婉模样。李东来边上坐的是李沅母亲,瞧了她半天,才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到处转转,说:“我们家小姐们都去楼上消遣啦,小语要觉得宴会实在没意思,可以上去走走,亲近亲近她们也行。你们女儿家总归是有话说。”
姜语不置可否,目光给了眼吴清妍,她眨眼两下,姜语便明白意思,嗫嚅回话:“这……可以吗?”
他便转头又去叫了李沅:“老五,你不主动些带小语上去?”
“啊、是。”李沅稀里糊涂地就放下筷子,跨步子去,“那我先带姜小姐去散散心。”
这样一来一往,撮合的意图过于明显,就是姜语都看出来了。不管如何,离开长辈之间的交谈总归令人放松些。
李沅在桌上时也只绷着劲儿,带姜语进了电梯,整个人松散像瘫泥,见着姜语又觉应该维持些绅士风度,猛然站立直了,面上是劫后余生的笑,怕是方才没少被几位长辈提点教说。
“估计这时候,我姐姐们在玩牌。”李沅摁下楼层,幽闭空间里想着总要开口讲些什么。怕姜语也不知接话,特意又问:“你会吗?”
姜语说:“只略懂一点。”
“那你等下别被她们拉去了,她们精得很。”
“好,我就在旁边看着。”
她句句都回得客气,李沅是感觉到的,却也挑不出毛病,笑笑:“你不觉得无聊就好。”
“你一会儿还要再下去?”姜语突然问他。
李沅顿了顿说:“实话吗?”
“什么?”
“我不想下去。”李沅难为情着笑,摸摸后劲低着脑袋,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当我倚着你了,在你这儿躲个清闲。”
姜语却理解他说:“想来也是长辈们聊的话乏味些。”
“还很严肃要命呢。”谈起这个他就心口一紧,罢了又感叹:“虽说是这样,可我大哥还是应付得很好,我自知是担不起那气氛,所以我一直很佩服我大哥,到哪儿都叫人挑不出缺点。”
“……”
就属挑不出缺点五个字,姜语都能摸透这兄弟间的情感关系不深。
她还很想当场挑挑缺点,无语憋进礼貌笑脸里。
到达楼层,李沅领他出去,沿着通亮的,七拐八绕的廊道向里走。半途转头看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姜语迅速眨几下眼:“……不好意思,走神了。”
“没事儿。到地方了。”
这里许多装饰修筑都才用现代重工艺打造,因为本来就是老庄园,也没翻新重修,大多地方还隐隐有股上世纪的复古滤镜。他们停在一处房门前,李沅敲两下门,闷闷一道女声透出来问是谁,李沅回了声是我。
开门进去,这个隔间不大,简单到只置放一处沙发长桌,前边是麻将桌,几位衣装华贵的姐姐却没在搓麻,就在那桌上打起扑克牌。
“好姐姐们,你们还在玩呀。”李沅散漫摇步进去,只奔沙发边,脱离般倒下去。
搭白绒披肩那位是三姐李雯,看了他眼,逗笑:“小沅沅这是脱离苦海啦?”
李沅声音也虚脱了:“是啊。托姜小姐的福。”
四位姐姐才去注意还在站门口前的姜语,一个两个的眼前一亮。
“嚯,你小子把老婆也带来啦。”
李沅脸皮薄,应话不下来:“姐姐你……”
“是姜三小姐吧。”李雯笑得最亲和:“我是小沅沅他亲姐姐,听他们说,你也不大,二十出头?”
姜语说:“是。”
她点头:“那这边几位你都可以随便喊姐姐的。”
姜语礼貌着一一道了好,目前所知两位是别亲的姊妹,这三姐同李沅是直系,还有位排行老四的李棠溪是旁亲,李肃的亲妹妹。
这样的关系算来,居然只有李京肆那一家,就这一个宝贝儿子,还最是出息。
“姜小姐要不要来玩牌?”
主张拉她来的是李棠溪,姜语愣了一下。
李棠溪跟她招手:“我正好有些乏,你顶我位置。玩个消遣也好。”
姜语走过去,干笑说:“我不是太会。”
李棠溪拉她手腕,扯身边来,“那你站旁边来,看两把。”
这位置可算极好,挨着了四姐也挨着了三姐。直觉就告诉姜语这站位绝对有事。
果不其然,让李雯提了她句:“你觉得我们家小沅沅怎么样呀?”
姜语装个模样,特别去后边沙发看眼,回身说:“他……不错。”
牌局刚开始,四人摸完牌,大家都在顺牌位。李棠溪一心二用边是理牌边同她说:“沅沅比他两位哥哥都单纯呢,就是天赋上差了些,人还是极好的。你嫁与他呀,不会吃亏。”
她声音调低了,确定后边认真看进手机里的李沅半字没听着。
句句都送命似的冲着姜语来,好在她是别的不会,最会用场面话应付人。僵着身子又跟人周旋几句,才转言说:“我去趟洗手间。是在外边?”
牌局进度在个认真时候,几位姐姐都不怎么注意到她了,其中位随口应说:“是,沿着廊道往里走就看得到。”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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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房门,姜语浑身气质骤冷,边照着刚才听的话往里走,低头含支烟,燃起后将火机塞回随身包里。
疲惫感侵袭,深深化在一口浓烟里弥漫出来。这里在五楼,没有旁人,多数佣人也在下边,沿路没有人影。
姜语靠了会儿扶手,向下张望,算作透气,烟燃半截时转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