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推开房间门, 果然看到张娟在哭。
他叹了口气,他跟二妹妹可以打打闹闹的。甚至可以毫不留情地当面揭妹妹的短,跟媳妇却用不得这个法子。
他只得转变策略, 关上门, 哄道:“我数落过钟灵了, 你别往心里去。再说了, 她马上要休学回去生孩子, 你想让她跟你吵也没机会了。”
“真的要休学吗?”张娟擦了把眼泪,她虽然跟谢钟灵吵吵闹闹的,可是多个人就多点热闹, 尤其是谢玄英没回来的时候,跟谢钟灵拌拌嘴也挺好玩的。
要是只有她一个人, 多寂寞啊。
谢玄英点点头:“咱妈出面都不好使, 今年开始所有的大学政策收紧, 谈情说爱都要偷偷进行, 谁会允许一个孕妇在学校里进进出出的。”
“那也太不公平了,要是夫妻俩都上大学, 怀孕了是不是只有女人要休学, 男人却可以继续读下去?”张娟想到这事还挺闹心的, 原本想着谢钟灵预产期刚好在暑假,不影响她把这学期上完。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谢玄英也没办法:“这种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 不过也有个好处,这么一来, 她要跟78届秋学期的那群人一起,刚好跟你一起毕业。这样就算我毕业去了广州, 剩下半年你也不孤单。”
“也对,她现在休学回去了, 你还在呢。”张娟这么一想,心里是又庆幸又担心。
庆幸的是最后半年不至于形单影只,担心的是,到时候要是谢钟灵再找她吵架,她吵不过可怎么办。
哎,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她跟谢玄英说正事:“怎么样,凶手查到了吗?是保姆做的吗?”
“肯定不是。”谢玄英倒了杯水,坐下说,“我叫我广州那边的朋友调查了那两个军嫂,从娘家到婆家,再到她们平时在大院的为人处世,全都查了。连她们男人的政委都愿意出面保她们,而且她们这些年从来没跟公婆妯娌小姑子红过脸,可见人品是真的不错。而且采薇姐跟她婆婆吵架的时候,这两个女人也都帮衬过不少,她们跟丈夫和孩子的关系也很融洽,就连一丁点的报复社会泄愤的动机都找不到。唯一的错处就是给孩子吃了太多的糖,但也不怨人家,一般人谁想到孩子脑袋上扎了根针。”
谢玄英说着不由得纳闷起来,也不知道郑长荣今天怎么没给他回消息,他也拜托了这位大佬妹夫,查一查最近邱丞的动向。
因为过年期间,邱丞跟梦龙梦凰抢玩具,被他训了,当时邱丞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谢玄英至今难忘,现在想起来,其实邱丞是最有动机的,而且孩子的牙也不可能一两天就吃得焦黄,三个月的话倒是有可能。
这么一算,那就对上了。
只是他不敢相信,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居然这么歹毒?
所以他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这怎么可能呢,邱丞才五岁啊。
想到这里,谢玄英只得叹了口气:“再等等海岛那边的消息吧。”
被提及的郑长荣刚刚餍足,正搂着媳妇靠在床头聊天。
正好也说到了这事。
他没有忘了谢玄英的叮嘱,只是他还没调查清楚,没办法说。
他先问了霍恬恬一个问题:“你觉得邱丞这孩子怎么样?”
“被宠坏了,只怕将来见到我哥就要跑。”霍恬恬说得很委婉,她哥是做刑警的,什么人见了刑警会跑呢,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郑长荣听她这么说,心里有底了,便跟她说了个事儿:“我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老爷子说他让玉米看过那孩子了。”
霍恬恬瞬间坐直了身体:“玉米怎么说?”
“他说那孩子肚子里有石子儿。后来家长送那孩子去了医院,确实取出来几块石子,现在还没出院,要再观察两天,听说食管被划破了。”郑长荣觉得这事很难办,“警察调查过了,确实是邱丞骗他吞下去的,说是只要吞三颗石子就肯跟他换玩具玩。只是这事虽然是邱丞干的,但不能证明邱丞跟梦凰的案子有关,还得继续观察。”
“找他的几个姐姐问过了吗?他上次偷跑出去逛庙会,不是拉着他大姐去的吗?问问那孩子。”霍恬恬也知道,这种心思恶毒的孩子是不会主动承认自己做过什么的,只能靠目击者或者受害者指证。
可是梦凰太小了,梦龙也没多大,小姐妹两个谁也没能力指认凶手,只能在凶手的家属身上下功夫。
邱爽显然不行,是她把邱丞惯得无法无天,连自己的大姐都敢咬,霍恬恬真的不指望邱爽会大义灭亲。
而魏通忙着翻译书籍,肯定无暇分心,他也不像是会无底线护短的人,应该是不知情的。
那么最有可能指证这事的就只有邱丞的几个姐姐。
至于孩子的姥姥,想都别想,跟邱爽一脉相承的偏心眼子。
郑长荣也是这个意思:“我今天问过漱玉了,她说不知道。怀玉是个软糯性子,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什么,倒是盼玉对两个姐姐发了一通脾气,说什么再给她们一天的时间考虑。我估计,他们家唯一的良心就在盼玉身上了。至于弄玉,还小,看不出来是什么性子。”
“漱玉这孩子应该不会知情不报啊,咱俩还救过她呢。肯定是你嘴笨不会套话。”霍恬恬嫌弃地捏了把他的鼻子,“你是不是用你在部队的那一套去审讯她们了?”
“哪有,纯粹是因为我上次去找邱丞的麻烦,吓到那几个姑娘了,现在她们见到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这也能怪我?”郑长荣冤枉,他不后悔替儿子出头,要不然要他这个老子干嘛的,还不是为了给孩子撑腰的。
霍恬恬想想也对,上次郑长荣那架势就跟老虎下山要吃小绵羊似的,确实吓人。
毕竟不是谁都跟她一样,第一次见面就敢赖上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
她笑着躺下:“那明天我去问问吧,我长得和蔼可亲一点。”
“臭美吧你就。”郑长荣嘴巴硬,但是身体诚实,立马跟着一起躺下,紧紧地搂着媳妇,睡觉去了。
手还不老实,叫霍恬恬拍了他好几次。
“别闹,明天办事儿呢,困死了。”霍恬恬迷迷瞪瞪地打起了哈欠。
说实在的,这么频繁的夫妻生活,确实很耗费体力,以至于两口子怎么吃也不胖。
倒也是好事,再说了,明天全家出动,只有郑长荣一个人守家,想到这些,她又不忍心把他手拿开了,随便吧,一个男人要是不对媳妇耍流氓那才是不正常呢。
两口子很快沉沉睡去。
四号院里却鸡飞狗跳。
为了那孩子吞石子的事,人家家长找上门闹了好一会儿,是魏通一直赔礼道歉,又是送钱又是送鸡蛋的,这才把人家父母哄好了。
关上门,魏通臭着脸,指责邱爽的态度有问题:“你再这么护下去,早晚这孩子要杀人放火的!”
“你可盼孩子一点好吧,他才多大一点,小朋友之间互相捉弄捉弄不是正常的吗,我就不信你小时候没有跟小朋友打打闹闹?”邱爽觉得魏通小题大做,那石子又不是没取出来,而且发现得及时,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现在钱也赔了,也道歉了,还要怎么样。
魏通失望地看着这个女人:“慈母多败儿,古话不假,你不听算了,我只管好几个闺女,今后邱丞的事你别来找我,我不管了,我也没资格管!”
说完他便回书房去了,要不是人家家长闹上门,他还不知道这事,现在除了后怕,更多的是为自己感到不值。
他这些年的时间,到底是喂了狗。
他要是没有为了家庭牺牲,就凭他的学历,怎么着也得是个响当当的大学教授了吧,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连孩子的教育问题都没有发言权。
他觉得这世道挺讽刺的,家家户户离不开为家庭牺牲照顾家庭的那个人,可人人都瞧不起这样的人,觉得他们窝囊,没用,是靠另外一个人养着的。
其实只要他们狠狠心撒手不管,另外一个人只怕连上班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在这一刻,无比深刻地理解了那些“黄脸婆”的处境,今时今日的他,何尝不是一个黄脸夫呢。
一个系着围裙的,追着孩子喂饭的,洗衣洒扫没时间出去挣钱的,只能手心向上问女人拿钱的黄脸夫。
他自嘲地笑笑,关上门,只剩手里的外文书籍能理解他的委屈,他的抑郁不得志。
只剩这狭小的空间,能还给他片刻的自我。
他奋笔疾书,一直熬到半夜两点才睡觉。
出去上茅厕的时候,看到六号院二楼还亮着灯,倒是巧了,郑长荣也起来方便。
海岛还没通自来水,屋里卫生间都得到走廊这边接水用,所以他直接出来洗把手。
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在这寂静的夜晚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郑长荣迷迷瞪瞪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魏通在这一刻,心中生出无尽的羡慕,他就保持着这个仰视的动作,直到郑长荣转身进屋去了,他才默默叹了口气。
魏通啊魏通,你为这个家做得够多了,是时候狠狠心了。
如果邱丞再犯,如果邱爽还是这个态度,他一定会收拾东西走人,哪怕把几个女儿都带走,也绝不会再在这里委曲求全了。
只是可惜他手里没钱……
实在不行的话,找霍恬恬借点好了,他受够了。
他握紧了双拳,直到天上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他才关了灯,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霍恬恬居然主动过来找魏通。
魏通还以为她知道了邱丞的事,所以来敲打敲打他,免得邱丞再把魔爪伸向她家的四个孩子。
没想到,霍恬恬说的却是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怀疑自己没睡好,产生了幻觉。
他搓了搓耳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我说,这翻译工作任务量很大,我知道你不容易,所以想把你当做我的员工,给你开工资。但我还没有收到成稿,不知道你翻译得敷衍还是认真,所以我就按我厂子里员工的工资给你算工钱吧。现在服装厂那边涨到了五十一个月,今年是二月十六过的年,到现在差不多正好三个月,这是一百五十块,你拿着。”霍恬恬搞得挺正式,还弄了个收据本,名目都写好了,就叫翻译工作的酬劳。
魏通说不上来为什么,在看到这几个字的瞬间,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热泪汹涌澎湃,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没有拒绝,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有了这笔钱,他可以多几分对抗邱爽的底气。
他认真地把钱和收据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霍恬恬过来可不仅仅是为了送钱,她还想把漱玉带走几天。
于是她趁着魏通感动得眼泪哗哗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你也知道,我那厂子准备参加广交会的展出,我还打算带我的几个孩子去见见世面,不过我目前只找到了刘霜这一个保姆,到时候她肯定忙不过来,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魏通想岔了,以为她要请自己去帮忙,下意识就想拒绝,他不想再围着小孩洗漱忙碌了,哪怕是有工钱的也不行,他受够了。
没想到,霍恬恬想要的却是漱玉。
魏通想不明白:“她自己还是个孩子,你真的放心吗?”
“正因为她是孩子,所以她肯定会听刘霜的话呀,我要是找个心思不正的大人,反倒是不好安排。再说了,广交会是个很好的机会,让孩子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好吗?你放心,我公婆也跟着,漱玉就是帮忙提提孩子的水杯毛巾什么的,不辛苦的。”霍恬恬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知道漱玉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所以,漱玉选择沉默是为了自保。
这时候如果想撬动漱玉的嘴巴,就要打破困着她的这口井,让她知道外面天大地大,她可以做个骄傲的正直的姑娘,而不是困于这个小家小院,一辈子为她弟弟擦屁股打掩护。
魏通哪里知道她有这样的心思,见她打定了主意要带漱玉出去转转,便咬咬牙同意了。
“邱副政委要是有意见,你就说是我逼你的,她不敢把我怎么样。”霍恬恬笑笑,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让魏通把漱玉叫出来,魏通还想给孩子收拾换洗衣服,却被霍恬恬拒绝了。
“哎呀你这个人,广州那里什么没有啊,我还能亏待了她?行了,赶船呢,别磨蹭了。”霍恬恬笑着看向一脸震惊的漱玉,“漱玉你看,婶子一着急就糊涂了,差点忘了问问你自己的想法,你愿意去吗?婶子给你开工资的哦,一天五块钱。”
“真的?我想去!爸爸,你跟妈妈说说好话,求你了。”漱玉眼睛一亮,她最想买的那款书包可贵了,现在机会来了,她可不能错过。
只是……她犹豫地看了眼自己摆在桌子上打着补丁的书包:“可是学校那边……”
“学校那边等会让你爸爸去请假,实话实说就行,没事的。”霍恬恬不想教孩子撒谎,小学生请两天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漱玉这才露出了笑容,书包也不要了,就这么跟着霍恬恬去了六号院。
霍恬恬不跟他们一起走,交代了公婆和刘霜几句,便去楼上。
钢琴老师好奇道:“婶子,小嫂子不跟咱们一起坐船吗?”
“她还有事。”老太太敷衍了两句,“走吧,别怕,我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