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媳妇不是那样的人。”郑长丰扯着她去旁边说话, “应该是工地太忙了, 你打过去的时间不凑巧, 再说了, 这不开学了吗, 说不定去上课了呢。你别急,我问问老五,不行咱约个时间好了。”
“呵, 还要约时间,真是个大人物了。”徐莉越想越是不舒服, “不行咱们直接打给霍润家, 报纸上不是有他的号码吗?”
“这不好吧, 直接越过老五媳妇的话, 咱妈指定又要生气了。再说了,那是老五媳妇的大舅, 不是我和老五的大舅, 人家会卖这个面子给咱们吗?”郑长丰还是不想意气用事, 耐心劝道,“莉莉, 你就听我一回,别动不动生气行不行?你等我跟老五约个时间, 老五媳妇总归要跟他联系的吧,只要跟他联系, 他就能帮咱们说上话的。”
“我动不动生气?我跟着你在七堡礁吃苦受罪了十年,我还不能生气了?明明手头紧张, 可是回回随礼,回回都给足了你体面。哦,你倒好,老太太分家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坏人全让我一个人做了。郑长丰,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么一个缩头乌龟呢?”徐莉要气死了,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兄弟几个的差距这么大呢?
如今她走到哪儿都抬不起头来,谁都知道郑家有个大本事的儿子,但那不是她男人,而是霍恬恬的男人。
有时候厂子里的人还特别没有眼力见儿,居然找她帮忙托关系,把他们的孩子介绍进部队。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是冷着脸一言不发,直接转身走人。
真是可笑,她才几斤几两,也能有本事把人往部队安插?
别说是她了,就算老太太的面子都未必好使吧,那老五就是个活脱脱的守妻奴,什么都听他媳妇的,什么都为他媳妇着想,别的人,呵,那算哪门子葱啊。
她甩的脸子多了,厂子里的人自然不愿意再跟她亲近了,还团结起来孤立她。
回到家里,还要应付老三媳妇的冷嘲热讽,徐莉这日子,简直苦不堪言。
她又不喜欢跟别人倒苦水,一直憋在心里,可不就憋出毛病来了。
这不,她听着郑长丰指责自己的话,便来了劲,非要跟郑长丰理论个是非对错来。
郑长丰能说什么?
下放多年,他确实让妻小受够了罪吃够了苦,可是他就这么大的能力,他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让他去抢银行吧?
他只得赔着小心:“莉莉,都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可是你别气坏了身子,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妈呀。”
“孩子还小,孩子好小!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我难道不知道孩子还小吗?我这不是在想办法找出路吗?算了,我也指望不上你。她不是不接我电话吗,那我就守在这里,厂子我也不去了,我半个小时打一次!我倒要看看,她这尊大佛什么时候才肯动动她尊贵的玉手,接一接穷亲戚的电话!”徐莉来劲了,直接问售货员要了个板凳,坐在了供销社门口。
郑长丰劝了劝:“莉莉,你真不去厂里了?回头主任又有由头找你的麻烦,还是去吧,等晚上再来打。”
“不去,反正发不出工资了,去了干什么?你别管我,你上你的班去。”徐莉倔劲儿上来了,说什么也要继续把这电话打下去。
郑长丰拿她没辙,只好走了。
徐莉便这么锲而不舍的,每半个小时打一次,一直打到了下午六点。
郑长丰不光下班回家了,还把晚饭做好了。
他趁着暮色来喊徐莉回家吃饭,徐莉却搡开了他:“吃什么吃,我可不像你,天塌下来也乐呵呵地往前过。”
“莉莉,别这样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午饭就没吃,晚饭要是再不吃——”郑长丰好心好意地劝着。
徐莉却再次将他搡开:“闭嘴吧你,再找不到出路,全家都别吃晚饭了。”
“莉莉,你要不先给老五打一个,他应该已经回家了。”郑长丰不想在她气头上找麻烦,只得转移话题。
徐莉一想也好,便把电话拨给了大院里的供销社。
片刻后,白志毅过来接电话:“是莉莉啊!啊?老五媳妇今天有事要忙,还在工地呢。工地电话?你这孩子又犯傻了吧,她那工地在荒郊野外的,周围连水都没通,还得自己挖井打水,上哪来的电话?”
“那她的电话到底什么时候能打通啊,我打了一整天了,她一次都没接。”徐莉委屈死了,还是公公好,每次跟她说话都和颜悦色的。
白志毅安慰道:“哎呀,你这倔驴脾气又上来了不是?她哪里知道你要打电话啊,你也没提前说一声啊。”
“那她今天忙什么呢,到现在都不休息,她不吃饭的吗?”徐莉还是信得过公公的,没觉得他撒谎。
白志毅解释道:“她那工地太大了,十公顷呢,不光要建研究所,建厂子,仓库,食堂,宿舍,还要建职工大学和职工子弟学校呢,包括什么供销社啊,散步压弯的广场和小公园啊,一整套的,就像个城中城,所以她要做的事情多着呢。这两天正在拉建材过去,今天她去筛选看守材料的保安了,建筑工人都没有到位呢,全都得靠她和她大舅两个人张罗,忙得晕头转向的,估计是顾不上吃饭了。”
“这么离谱的吗?也就是说,她不是单纯的建厂子,而是建一个园区啊?她哪来这么多钱啊?”徐莉惊呆了,这可是一般人不敢想象的大工程啊。
怕是要建设个两三年才能竣工吧。
白志毅也说不好,不过钱的事他不打算让徐莉知道,这个儿媳妇心思重,虽然在公开场合不怎么表现出来,可在她男人面前却未必能收敛性子。
真要是眼馋别人家的日子,嫉妒得眼红滴血,那到头来倒霉的还是她男人啊。
白志毅虽然一直闹不到孩子跟自己姓,但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又是他的长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便撒了个谎,道:“老五媳妇好像是找那老梁借的钱,还有周围的朋友啊同事啊,大家凑凑也都差不多了。总之,你要是想找她的话,明天再打吧,等晚上老五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
“那明天上午七点能行吗?”徐莉松了口气,原来钱是借的啊,她就说嘛,老五媳妇哪来的那么多钱。
是借的就好,她还可以努努力,追赶追赶。
白志毅不确定七点行不行,解释道:“我不清楚呀莉莉,咱得就着老五媳妇的时间来,她又要上课,又要去工作站坐诊,还得跑深圳的产业园,太忙了,真说不准。”
“说来说去,还是不肯帮忙!”徐莉生气了,直接挂断了电话。
白志毅听着耳朵里的嘟嘟声,只好叹了口气,感慨这个大儿媳妇又钻牛角尖了。
那边郑长丰劝道:“你怎么又生气了,我都听见了,老五媳妇太忙了,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咱再耐心等等,明天再打吧。”
“不行,不能再拖了,咱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去深圳闯闯。她不是忙吗?行啊,那我就去学校找她!”徐莉也是发了狠了,面子是重要,可是孩子的未来更重要。
她已经让两个孩子跟着她在海岛耽误了这么多年,她不能在孩子关键的中学阶段掉链子。
她必须找到出路,必须挣钱,挣大钱!
想到这里,她扭头便走,回到家里直接收拾行囊,准备等天亮了就坐火车去广州,她要亲自找霍恬恬。
至于介绍信,好说,她拿着报纸,就说自己是去务工的,街道办事处的人就算不卖她的面子,也要卖郑长荣的面子。
总之,这介绍信不难弄。
难的是怎么跟霍恬恬争取到一个合适的岗位,以及一笔丰厚的报酬。
她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收拾完行囊,她大口吃饭,赶紧洗澡,赶在十点之前,上床睡觉。
霍恬恬忙到十一点才回家。
郑长荣已经搂着两个女儿睡着了,两个儿子在老头老太太那边。
她打了个哈欠,去洗澡间随便冲了冲,上床睡觉。
躺下的时候,才意识到今天的床好像不太一样。
郑长荣胳膊一伸,正好落在她脖子下面。
“你没睡啊?”霍恬恬心里一抽,心疼了,“不是跟你说了吗,别等我,最近这段时间我都会回来晚些,等工地正式上了轨道就好了。”
“没等你,你一回来我就醒了,这叫本能。”郑长荣转过身来,把媳妇搂在了怀里。
幸亏他聪明,给卧房换了一张两米宽的大床,要不然,女儿在的时候还真睡不下了。
这是他找木匠单独定制的,搬上楼的时候费了好一番功夫。
霍恬恬钻进男人怀里,脸贴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怎么办,我好心疼大舅啊,只有辉仔陪着他,可那不过是头狼啊,哪里比得上人,知冷知热的。我真想给他找个老伴儿。”
“你不怕对方图他的钱?”郑长荣其实也有过这个想法,不过这事还是要看他媳妇怎么想。
霍恬恬不怕:“不图钱谁要一个快六十的小老头啊。要不咱找个保姆去照顾他?明码标价的给工资就是了。”
“那你问问,大舅愿意吗?”郑长荣也不是天天都会交公粮的,比如今天,小媳妇这么累,他就给她捏捏肩,揉揉腿,别的不多做什么。
小媳妇也清心寡欲的,毕竟太累了。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说话:“不知道,我先找找有没有靠得住的合适的人选,等我看准了再跟他说。”
“好。对了,大嫂今天给你打电话,你没在,要跟她约个时间吗?”郑长荣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既然徐莉低头了,愿意亲自找霍恬恬开口了,那他自然也乐得当个中间人。
霍恬恬想了想:“明天开学典礼,我被选去当主持人了,这样吧,韦昊不是也回广州了吗,我让她在办公室等着吧,到时候大嫂有什么事可以跟她说,你就跟大嫂约上午九点吧。”
“行,那就上午九点。”郑长荣想到韦昊,有点担心,“她肚子这么大了,去学校上课方便吗?”
“没办法呀,她坚持要回去。”霍恬恬没辙,韦昊快到预产期了,她想回到当初和裴远征一起待过的那个出租房待产。
为此,霍恬恬把那处房子买下来了,花了九千块,那房子院子不大,所以不算很贵。
不过韦昊目前是不知情的,霍恬恬准备等韦昊去了再说。
郑长荣提醒道:“那你问问表舅,还要继续躲下去吗?这段时间她在大院这边,除了陪咱家花生玉米,就是陪荔枝和樱桃,根本没跟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有来往。”
“我说过了,舅舅的意思是,等她去了广州,看看龚轲会不会纠缠她,如果纠缠她,她会不会跟龚轲死灰复燃,如果会,他就留在北美,不回来了。”霍恬恬也很无奈,她不知道舅舅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
也许是因为韦昊之前的感情史太混乱了。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年纪大了。
想想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多少是有些自卑的吧。
哎。
对了,老妈那里倒是有能重现青春的药,老谢吃过之后一根白头发都看不见了,甚至越活越年轻,什么时候也让两个舅舅吃点好了。
霍恬恬准备明天跟老妈说说这事。
她熄了灯,躺下睡觉。
郑长荣倒是领悟了裴远征的想法:“上次他差点没命了,他应该是后悔了。他后悔给了韦昊希望,他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怕耽误韦昊,他在给韦昊反悔的机会。”
“我不懂,难道现在这样不叫耽误?”霍恬恬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懂表舅舅,考验了小半年了,这边快生了,也该回来了吧。
可是他却不肯回来。
而韦昊,却说什么也要回到两个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在霍恬恬看来,这已经算是一往情深了。
郑长荣笑笑,他不指望他媳妇能理解。
其实男人,是一种又自大又自卑的动物。
自大在于,他牵起一个女人的手时,总觉得自己可以风雨无阻,所向披靡。
自卑在于,当他遇到危险遇到不安定的因素时,总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承受任何雨打风吹。
大多数时候,自大占据优势,一旦受挫,那就是自大和自卑拉大锯的时候了。
谁占上风,取决于受挫的程度有多严重。
而越是骄傲的人,越是容易在重大的挫折之后丧失信心,一蹶不振。
这就跟刚则易折是一个道理。
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当初表舅舅要考验韦昊三个月,已经是极其不自信的表现了。
后来他鼓气勇气迈出了那一步,谁想到接踵而至的就是险些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