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老太太去西边房间抱了个箱子出来,翻出最下面的一本羊皮纸的卷轴,宣读起上面的老祖宗遗训。
大意为:郑氏中医自明朝发家,传至第十九代郑乾山时,因其妻早亡,只得郑元达一个独苗可以作为继承人,然而郑元达醉心裁缝,不愿意学习医术,不得已,郑乾山将医术传给了儿媳妇刀红梅。
刀红梅作为郑氏中医的第二十代传人,改变了传承规则。
家中子女若不愿学习,可将医术传给儿媳妇或者女婿,甚至可以传给第三代人,不分男女,只要愿意学就行。
同时,继承了医术的这位后人,将记入郑氏中医的谱系名录,作为新一代的传承人,把这门技艺继续发扬光大。
而上一代传承人如果子女众多,则家产只能给予传承了衣钵的这一个,其他子女不得觊觎家产,也不得以以任何理由霸占强抢索要家产。
读完老祖宗的遗训,郑锦绣移开面前的菜肴,将羊皮卷轴摊开放下,神色平静:“今天,我老婆子宣布,郑氏中医第二十二代传人为霍恬恬,并在全家人的见证下,将她记入谱系名录。我的第五子郑长荣,将作为配偶一同被记载在上面。至于你们四个,对不住了,你们只能进老郑家的宗族家谱,进不了传承人的谱系。”
老太太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毛笔和砚台墨汁等一一取来,俯身在第二十二代传人那里记下了霍恬恬的名字。
这么一来,霍恬恬便成了整个谱系名录里唯三的女继承人,也是唯二的儿媳妇。
在她名字下面,郑长荣和两个孩子的名字也被记了上去,但仅仅是作为家人被记录。
写完最后一个龙字,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收笔。
她俯身吹了吹上面没干的墨汁,伸手问徐莉把账本要了过来。
她又去了趟西屋,把存钱的盒子也拿了出来。
“我想你们都听说过了,那曲卓婷之前打过我诊所营收的主意,要不是甜甜她抢先一步做了安排,可能这些钱都保不住了。所以这些钱我就算都给她,你们也没有理由拈酸吃醋。不过我老婆子也不是那种偏心眼子的人,在老五成家之前,你们几个确实也让老婆子吃穿居住过一段时间。但是老婆子生你们的气,这钱要分,也是给孩子们的,不是给你们的。”老太太打开了盒子,把里头的钱款数了数,“算上我私下接诊的钱,一共三千六百九十七块八毛二分。”
“一个孩子二百块,按顺序来。”老太太开始分钱。
徐莉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一样,一会儿跌落谷底,一会儿又看到了希望。
这会儿老太太愿意分钱,她可算松了口气。虽说钱是给孙子辈的,但孩子能花几个钱,还不是当爹妈的收着。
于是她赶紧催促小贤和小静过来领钱。
兄妹俩领完,郑采薇一家的却只能她亲自来领,她家也是两个孩子,四百。
不过郑采薇没要,她抓着小女儿的手,把钱又塞给了老太太:“妈你拿着,你年纪大了,自己留着养老防身就是了。”
“收着,我给孩子的,关你什么事?”郑锦绣虽然翻了个白眼,但心里是宽慰的。
起码不是所有的子女都惦记她的钱。
但是她不能不给,不然这不是挂徐莉的相吗?
人穷志短是真的,缺钱拿钱,没什么该指责的,她只是有些失望,大儿媳妇连起码的客气话都没有。
郑采薇拗不过自己老母亲,只好把钱收下了:“那我替令泽和书意谢谢姥姥了。”
分完老二家,老太太说道:“老三这十年没养过老婆子一天,他家没钱可分。老四家虽然只有一个孩子,但也得分四百。”
徐莉蹙眉:“妈,钱是你的,想怎么分怎么分,但是这么明明白白地区别对待也不好吧?”
“采荷你过来。”老太太没理她,直接数了四百出来,转身朝彤彤招了招手。
小姑娘拿着钱,还不忘亲了老太太一口:“谢谢姥姥,姥姥辛苦了。”
“看到没有,就冲这一声谢谢,我要多给彤彤一百。”老太太又取了一百给彤彤,随后掐住了郑采荷的手腕,“这么大人了,怀孕了也不知道?”
“啊?”郑采荷一头雾水,她月经一向不准,上工又累,确实没注意自己怀孕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怀孕了就少做重活,不要把自己当老妈子,该使唤男人的时候就使唤男人。”
孙彬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赶紧过来扶着郑采荷:“妈教训得是,是我糊涂了,居然没注意采荷怀孕了,我回去一定让她歇着。”
“知道就好。”老太太又喊了声郑长荣,“你小子占了媳妇的光,还不快来给你的两个儿子领钱?”
郑长荣张了张嘴,一想到二姐高风亮节反倒是挨骂了,只好闭口不言,乖乖地把四百块钱接了过去。
“分完这一千六,我老婆子手里还有两千出头,这两千是老婆子的养老钱,谁都不给,谁也别惦记。”老太太把盒子锁起来,放进箱子里,“不过今天我们郑氏中医已经明确了第二十二代的传承人,所以从今往后,老婆子我就住在老五家了。我跟老五媳妇之间一切的金钱往来只关乎我们师徒之间的情分,跟其他任何人无关。谁要是将来为了老婆子的钱财指手画脚,别怪老婆子翻脸!”
“至于养老,全凭各人的良心,老婆子问心无愧,不担心老无所依,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老太太把箱子里的几本不传外人的医书拿出来一一展示了一下,“甜甜啊,你出来吧。”
霍恬恬在里屋,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谁想到呢,老太太分个家,居然全程没子女发话的余地。
她从一开始就掌握了主动权,先忆苦思甜,再直接拍板,连一句反驳的机会都不给子女留下,真是厉害极了。
霍恬恬要学的还很多呢,闻言赶紧穿着布鞋出来了。
一出来就挨了骂:“你帽子呢?不戴帽子想留下月子病?”
她知道老太太故意的,不然的话,其他人都挨了训,就她挨夸,那不是拉仇恨嘛。
赶紧去屋里把帽子戴上,出来后乖乖走到老太太跟前。
“一共十八本不传外人的独门医书,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老婆子全都传给你了,你千万不要辜负了老婆子的一番信任,一定要把我老郑家的医术发扬光大。”老太太说着把红泥推到她面前,“来,在羊皮书上摁个手印。你想好了,摁下去就不能反悔了。”
“不反悔,谢谢妈信得过我。”霍恬恬笑着沾了沾红泥,在名字上面摁上了大拇指指印。
至于这一箱子书,则由郑长荣给她抱东屋去了。
分完家,终于可以好好吃个饭了。
郑长荣和孟正阳还得去部队,随便扒了几口就走了。
其他人因为老太太在场,依旧大气不敢出,一时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老太太不想留下来招人嫌,便借口照看孩子,去了东屋。
她这一走开,徐莉才松了口气,她问孩子把钱拿了过来,数了数,整四百,一分不少但也没有特地多给一点。
她的心情很微妙,看着一双笨嘴拙舌的儿女,小声埋怨道:“就知道吃,看看人家彤彤多会哄奶奶开心,你们是锯了嘴的葫芦吗?连声谢谢都不会说?”
“妈,我没想那么多,自家奶奶,那么客气做什么。”小贤还委屈呢,别人家奶奶都是把好东西留给孙子的,他家奶奶倒是不一样,孙女也有,外孙外孙女也有。
还真是一视同仁,要不是彤彤那句谢谢和亲吻,其实三家分的钱一样多。
可现在,彤彤打破了这个平衡,她家得了五百呢。
小贤挺纳闷的,这跟他平时见到的不一样。
但他也没什么怨念,因为钱是奶奶的,奶奶想怎么分就怎么分,确实不关他们的事。
小静也觉得彤彤太会说好话哄人开心了,她看了眼低头吃饭的彤彤,有些羡慕:“妈,要不我也进去亲奶奶一口?”
“得了吧,马后炮,没用的。”徐莉把钱塞兜里,回到大人那一桌继续吃饭。
难得改善伙食,也就不假客套了。
正吃着,老太太又从里面出来了,拿了一百给霍齐家:“亲家买菜花了不少钱吧,你看我,都忙糊涂了,给,拿着。”
“哎呀老姐姐,自家人,给钱就见外了,这些年我也没养过甜甜一天,你就当是我请客给孩子庆祝了吧。”霍齐家怎么肯要这个钱。
他们一家子都亏欠小女儿的,不过是偶尔买买菜,要是这点钱都计较,她这个当妈的反倒是过意不去了。
老太太特地看了张娟一眼,见她低头吃饭不说话,便坚持道:“这可不行,你要是真想弥补甜甜,那你就过明路分钱给她,要不然日子久了,少不得你其他的子女也要说你偏心的。哎,当父母的不容易啊,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稍微哪里欠缺一点,说不定子女眼里就只剩下恨了,哪里还会想到你当初对她的好啊。”
这话简直就是说给徐莉听的,徐莉只当听不懂,继续低头吃饭。
霍齐家只好把钱收下了,反手却找了八十六块九毛:“既然老姐姐要跟我明算账,那我也不能多要你的,这菜没花多少钱,兔子都是自家养的,不算钱。”
“呦,那我就承你个好,收下了。”老太太把零钱收着,坐下又吃了两口。
正好里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这回换霍齐家去屋里帮忙了。
老太太便把面前的兔子肉往张娟那里推了推:“娟子,你可不要多心啊,婶子不会让甜甜占娘家便宜的。”
“婶子你说笑了,自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张娟把兔子肉推回老太太面前,“只可惜我现在养胎,没什么收入,要不然,这顿饭我请了。”
“你有这个心就挺难得了,我替甜甜谢谢你了。”老太太一时竟看不出张娟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总之这话说出来叫人听着舒服,哪怕是假意,也比徐莉会做人。
她为了沈舟去石康的事也掏了一百呢,当时徐莉在场,又不是不知道有这回事,她却连客气都没有客气一下。
实在叫人寒心。
其实这么一算,老大家跟老四家分到的钱不是一样多吗?
可徐莉不像是懂得感恩的样子,刚刚嘀咕的那些话真当她听不见吗?
她是年纪大了,可她耳聪目明着呢。
她真的很失望,不过现在家也分了,没必要计较了,等她回头再偷偷塞一百给老二家就行,正好书意快周岁了,名正言顺。
她喜欢真正有孝心的不争不抢的孩子。
老二这一点确实做得不错。
当妈的心里有杆秤,自然投桃报李。
而老四采荷是真怀孕了,不过月份还小,多给的那一百,全当给老四补补身子了。
至于剩下的两千,嘿,她可以名正言顺用来养小孙子咯。
没办法,她再怎么想做个公道人,也架不住被子女把心伤透了。
现在她就是要明着偏心,偏老五媳妇一个!
老太太大口吃肉,大口喝椰子汁,心情舒爽,从今往后,她就是老五家的钉子户了,谁也撵不走。
吃完饭,老太太和霍齐家一起收拾东西下去,郑采薇和郑采荷赶紧把孩子拜托霍恬恬照看一会,帮着把碗筷收拾下去。
徐莉却已经领着孩子走了,小静原本想进来看看小弟弟,她也没让,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大院后,在路上便哭了起来。
郑长丰劝道:“你何必呢?妈偏心老五你又不是刚知道,能拿几百块出来给咱们也不错了。”
“太可恶了,明明是她自己偏心,非要揪出来一堆你我的不是,好像是我们真的对不住她一样。可是当年闹得那么厉害,中医就是没有立足之地呀,我能怎么办?我拿我们一家的前途跟她赌吗?我敢吗?明明都是时局的错,关我什么事!”徐莉委屈坏了。
尤其是看到老太太对着霍恬恬的时候,那眼神简直温柔得不像话。
曾几何时,她也答应过学中医,老太太也是用那样的眼神看她的,可是现在,老太太眼里只有老五媳妇一个,连亲生的子女都不过是边角不起眼的绿叶。
这叫她这个长媳怎么受得了呢。
她能不委屈吗?能不伤心吗?
更气人的是,老太太居然直接把老五媳妇的名字记上了传承人的名录,这下彻底堵死了他们的嘴不说,还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偏心了。
简直可恶,可恶!
郑长丰见她情绪激动,只好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妈心里是有咱们的,沈舟那一百块钱车旅费不就是她出的吗?她要是心里没咱们,何必这么破费呢?”
“屁,一百块钱就能让你念她的好了?你怎么不想想,她今后会赚无数个一百块,全都给老五媳妇了,你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徐莉越想越生气,霍恬恬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居然可以这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