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云涟半蹲在少年面前,用太监递过来的一块玉锦丝帕为他拭手上的血渍,动作轻柔细腻:“雁雁啊,下辈子就可以上树摘果子了,再也没有人拘束你了。”
  “记得,要投一个好胎。”
  “做一只翱翔于天地的大雁。”
  少年面如白纸,瘦骨嶙嶙,宽大的紫缎袍子罩在他身上,墨发被春风吹得飞散,却是再也无法回他的话了。
  他擦拭完了他的右手,然后去擦他的左手,可是却见他左手紧紧攥着,里面是一条山鬼花钱的手链,他攥得很用力,手心都沁出了血来。
  他用力将其抽出,血水顺着红绳滴落,像一朵凋落的梅花。
  他盯着那串红绳,很普通的一串山鬼花钱,没什么特别的。本欲扔掉的手却停住了,他将那串红绳系在了他的手腕上,站起了身,为他整理鬓间的青丝,“罢了,雁雁这么喜欢的话,就留给你陪葬吧。”
  无人知道,少年在垂死的那一刻,紧紧握着那串山鬼花钱,想的是什么。
  也许,是洛阳城早春新绽放的花。
  又或是一场无期望的雪。
  雾散了,花开了。
  但,雪要等来年了。
  *
  洛阳城的雨卷着一丝潮气儿,下了不知道多少天,细雨霏霏,屋檐干了又湿,春芽儿生了一簇又一簇。
  绿意盎然。
  城中的人好几日不摆摊了,都在为年轻的帝王哀悼,大小穿行的河流被雨点打得生出了皱,岸边的柳树也被风雨弄断了好几根枝条,空气里的雾气就好像是谁的眼泪似的,彻骨的寒。
  虞洛芽躺在将军府的木摇椅上,望着这缠绵不断的春雨,只盼望着雨能早点停。
  下一世能够早点到来。
  这一盼,就盼到了云雁出殡。
  帝王出殡的仪仗是很气派的,作为司天监的官员,她理应去随行,只是她已经好几天没去宫里了,甚至连涂山府都没有回。
  她一直待在将军府内。
  按照大齐律法,皇帝薨了,后宫妃子若无陛下亲赦,皆要陪葬。而他们大齐的皇后,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大家都在说神女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带着陛下去天上当神仙了,这种话听多了,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虞洛芽只觉得好笑。
  云涟的计划得逞,现如今他那个皇位坐得民心所向,人人高呼。
  可怜了云雁到死都孤苦一人。
  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含恨而终的。
  涂山楚此刻与她一道乔装打扮,跟随在送葬队伍的后面,去送云雁这最后一程。
  云雁被葬在洛阳城东面的长乐山皇陵,那是历代皇帝所葬的地方,三面环水,龙气十足。
  此时天还未大亮,出殡队伍停在皇陵外的林子里,两侧有提着宫灯的宫女,穿着洁白的丧服站成整齐的两列,冷风呼呼,吹起她们的白色衣摆,众人的神色皆是晦暗不明,看起来就好像是阴界守门的阴兵。
  有法事官在前面主持下葬仪式,云涟也在前面,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口内,端正笔直地站着,像是一棵雪松,凡人勿近。
  大概不看到云雁入墓,他是不会放心的。81四8一69流3
  伴随着法事官的高唱,一具勾龙画风的黑漆檀木棺椁被十六个人抬了起来,抬着往皇陵大门走去。
  然,就在这时,突然狂风大作,树叶婆娑,几声妖鸣震耳欲聋。
  众人皆捂住了耳朵,抬头望天,看到夜空中树叶摆动,如筛子一般,下起了簌簌大雪。
  而一群不成型的妖怪飘荡了出来,往着皇陵入口的棺椁飘去,其中飘在最前面的便是月鸣。
  云雁身死,他痛心疾首,本来他是打算让云雁杀了神女,取走神女血,解开万妖宫三千年的封印,这样云雁便可以顺理成章以圣君的身份,坐上万妖宫宫主之位。
  如此,那些妖怪便不会再说他母亲是叛徒的事了。
  他苦心为他筹谋,可惜,他却死了。
  死在了那座冰冷的宫殿里。
  如今,只能他自己来取神女血了。
  可当他在送葬队伍里寻找时,却只看见一具棺椁,难道神女没有陪葬?
  那日,他被月邺所救,带回了万妖宫,一直到今日,他才再次逃出来,所以并不知晓神女是否陪葬。
  “杀了这些妖!”云涟冷声下令,贺无霜与一众修士便立即走上前来。
  这幽冷阴暗的山林,成了妖物与修士的厮杀地,趁着他们打斗之时,云涟下令让抬尸官将云雁赶紧抬进皇陵下葬。
  可就在他们重新抬起棺椁时,那乌黑的棺木竟然腾腾动了起来,像是水煮沸了,锅盖不停往外扑,吓得所有人丢了扁担往后退。
  “诈尸了!诈尸了!”
  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去,眼看着那雕着长龙飞天的黑色棺盖猛一下炸开,一只玉骨青白的手搭上棺沿,腕上鲜红的山鬼花钱于月光中晃荡,铜钱铃铛清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