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应当慎重考虑的,是他今后该怎么做、该怎么面对牧山,这一点,他在混乱的当下,还无法理清头绪,可他能非常明确的是,他以后不会也不可以再要牧山的钱,而从前牧山真金白银花在他身上的,他却不能也不该轻易勾销。
“我不想玩儿了。”乐柠倾听心声,朝牧山走了一步,小声,“我跟您回家。”
乐柠一向不是个胆怯、做事束手束脚的人,好像只有在牧山面前才这样。
但模棱两可、暧昧地处理人际关系,乐柠认为这是不对的,他想要知道牧山的想法,想要和牧山聊一聊。
乐柠有这个决心,可他从未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遇上这种事情,真要开口,也犯难。
如果做出这种事的不是牧山呢?假设李浩煜找他维持这种关系并承诺会在学校帮衬他,他是会感觉到恶心的,但为什么他不这样想牧山呀?甚至……为什么在他得知牧山拒绝宋晨时,还会觉得舒心和窃喜呀?
他心里太乱了,宋晨突如其来的一席话、他自己对牧山的特殊信赖,都让他感觉苦恼。
牧山喝了酒,叫司机过来接他。
李浩煜还要去“赶夜场”,牧山和他道别,从宋晨那儿带走乐柠。
等司机过来的时间,牧山说醒醒酒、吹吹风,就带乐柠漫无目的地逛犀角街。
意外的是,乐柠不再好奇地东张西望,只把他的画小心卷起来护在身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宋晨欺负你了,你可以告诉我。”牧山说。
“没有。”乐柠摇摇头,咬咬嘴唇鼓起勇气问,“小牧先生,我能不能问问……您说欠宋晨哥一个人情……”
乐柠踌躇,牧山倒很坦然:“大学毕业时,他给过我一幅油画,我当作寿礼送给了我外婆。我之前看他阔绰,以为他家境殷实不差一幅画钱,后来才知道他条件不好,那画也花了大概三个月才完成。每年他们系都会先展览后拍卖,当时他本要参加,但他决定把画给我,不仅没拍个不错的价钱,还交了违约金,我于情于理都该翻倍还他。”
乐柠没有想到是这种缘由——非常正经,牧山甚至绅士,乐柠一时怀疑,宋晨刚才是不是在故意对他瞎说。
可下一句,牧山就挑明:“因为那幅画,他想做我的情人,我拒绝了,所以后来只在该给钱的时候给钱,不太联系他。”
乐柠心里一空。
原来是确有其事的。
牧山本不该在背后议论他人,但他之前就认为,他应该让乐柠知道宋晨是种什么存在,只不过先前是想让乐柠知难而退,现在嘛……牧山观察着乐柠的表情和反应,顽劣地猜测乐柠会怎么说、怎么做。
乐柠心脏提到嗓子眼,耳朵红了:“宋晨哥他跟我说了……”
“是吗。”牧山微微点头,并不介意宋晨的揭底,也并不意外宋晨能做出这些事,“还说什么了。”
乐柠局促,谨慎地,在没理清头绪前,没把话说全:“就说被您拒绝了。那我……”
牧山很轻一扬眉,“那我”?
乐柠想说什么?乐柠真的会知难而退吗?
牧山想,好像有一点晚了。
他现在改变主意,并不想把乐柠从他这里放走,再放任乐柠去找一个别的、乱七八糟的人。
“乐柠。”牧山打断道,“你和宋晨不一样,我拒绝他,不代表我也会拒绝你。”
乐柠指尖蓦地蜷缩,把画纸攥出细小的褶皱,心情难以言表,像稚嫩新芽抖动叶子顶开土壤的那一下。
司机碰巧来电话,牧山耳根有点发热,别过头言尽于此:“回家吧。”
第21章 “约法三章”
乐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难明心态,重新站在牧山家玄关。
有些事不被提及,乐柠或许不会朝那个方向想,一旦被挑明,就容易串联起许多细节。
在他有宿舍住且条件不错的情况下,牧山还提出让他借住,本就不必要。
他也后知后觉,牧山当时是因为他的拒绝而不开心。
可即使被拒绝,牧山也依然没有勉强他,不仅不刁难,还替他出学费,叮嘱他把重心放在学业上。
牧山会是刻意为之、循循善诱吗?
乐柠之前闪念,牧山为什么独独对他好?但反过来想,明明有无数个宋晨愿意逢迎牧山,牧山何苦对他一个乡下人步步为营、招招算计呢?
……牧山帮助他六年了呀。
乐柠望进牧山偌大、昂贵但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家里,僭越地想:牧山父母早逝,独居没有伴侣,会不会也有寂寞难挨、孤独苦闷、亟需陪伴的时候呢?
牧山换好拖鞋回看乐柠:“怎么不进屋。”
乐柠仰脸:“小牧先生,您……希望我住在家里吗?”
牧山低头,见乐柠脱掉鞋,穿着干净的浅色袜子踩在地面上,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手里还攥着那幅他一时兴起画的画。
牧山想,乐柠搞错了这句话的主被动关系,不是他希望乐柠住在家里——但如果,乐柠在听闻他拒绝过宋晨后望而却步,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种确认,那他也可以给乐柠。
他弯腰替乐柠拿了双拖鞋:“嗯。平时住寝室,周末回来吧。”
拖鞋是木屑底,没有别的图案样式,码子却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