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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舟潜心钻研无色咖啡的同时,田野也在工作上焦头烂额。
这次周测班里成绩又是垫底,不要说家长们了,被影响到绩效的搭班老师们也是怨声载道。
“现在班里的学习氛围就是有问题的!你得管啊, 你得发火、发脾气啊, 不然他们一点紧张感都没有!”数学老师这么对田野说, “初三了呀, 不是初一初二啊, 你看看还有天儿没有?没有天儿了呀!总共还有两个月,现在不紧张什么时候紧张啊!”
田野像个鹌鹑一样坐在那里, 她也感到愧疚,但正因为这份愧疚导致她更没气势,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低头接受批评的学生。
数学老师看她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田老师啊,你千万别以为你管得松他们就能说你好了,就感激你了。现在不抓紧就考不上高中,考不上高中他们这辈子就完了!你知不知道你们班多少学生急得都在外面补课啊,你是轻松了,那些家境困难补不起课的学生呢?你让他们怎么办?他们都会恨死你的!这班你得管啊,你不能指望别人替你管啊!”
田野点头应下:“知道了,我今天下午上课时一定……”
但是话没说完,数学老师就叹了口气,扭头走了。
估计是看实在指望不上她。
田野是真的琢磨了一个中午加一堂课的时间,好好思考这节班会课应该怎么上,怎么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想着哪怕化学课不上也得让他们先紧张起来。
但是当她来到教室门口时,她发现上一堂的数学老师还没走,在教室里声泪俱下:“我今天之所以流这个眼泪,是因为班上一些同学实在让我很失望!你们不是学不会啊,不是学不好啊,你们完全是没有用心学啊!这节课讲的内容都讲烂了!讲烂了是什么概念?你们以为人家仲岩、人家倪影需要听这些吗?她们早就滚瓜烂熟了,我讲这些都是浪费她们的时间,我都觉得很对不起她们,偏偏是你们这些不会的!不听!怎么讲都不听!头都不抬一下!”
每凶一声,田野的心都颤一下。
“你们看看人家仲岩,回回数学满分,以后人家上好高中、好大学,留在大城市,有好工作!你们呢?你们就一辈子待在鹅镇吧!每天就听点张家长李家短,出去三步路遇上两个熟人,多好啊是吧?有些同学还在那笑,是听不懂我说话吗?我是在这个讲台上一天天老去了,可我希望你们的未来是五彩斑斓的呀!”
“我话就说到这里了,谁能听进去,谁听不进去,一个月以后期中考试见分晓!我等着看咱们班到底还能不能行!”说罢收拾课本讲义,出了门来。
田野赶忙递上纸巾:“您别动气,待会我再跟他们……”
但数学老师已经哭着一路小跑地走了。
田野站在教室墙边,里面的学生看不见她,但是他们能看见数学老师一边抹泪一边路过教室后门的模样。
田野深吸一口气。
她是真的准备好了,她是决定要好好和学生们讲一讲的,但是在数学老师的身影刚刚掠过教室后门的同时,教室里忽然发出一阵惊天爆笑。
这让田野有些愣神。
她透过窗子悄悄看着教室内,有人在苦着脸模仿数学老师哭泣的样子,有人骂着“傻逼吧占用课间”,有人已经乐得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来。
还有人,发现了田野在玻璃后的恐怖侧脸,立刻脸色大变,呼唤拉扯着自己的朋友们示意“别笑了,老师在那里”。
田野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可怕。
她悄悄把化学课本拿到了上面,盖住下面为班会准备的材料,然后走进一片死寂的教室:“有需要上厕所的赶紧去,我们这节……正常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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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邢者,刚一回到鹅镇就知道自己这几天不会太好过。
小周是第一个问他的,那时他刚进寝室:“邢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实话告诉我,你这两天是不是和那个谁出去玩了?”
不用明说也知道“那个谁”指的是谁。
邢者愣了一下,然后回身关门:“嗯。”
小周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糊涂啊!”
“我不糊涂。”邢者定定道,“我跟她就是在谈恋爱,我们是情侣关系。”
“你跟她谈……你知不知道,昨天下午这事儿在鹅镇就传遍了!”小周着急道,“你跟她……那个了?”
邢者收拾着包包里的东西,把用剩的套套放进床头柜里:“要你管。”
“她收你钱没有?”
“再胡说我揍你了?”
“你完了我跟你说。”小周摸着自己的胸口,“你跟张婶上回的梁子还没过去呢,我只怕她这回要搞死你啊。”
邢者声音闷闷的:“我又不怕她。”
“真的假的啊,就上次‘拖地’被听成‘脱衣服’那事儿你都怕得要死,这回上大boss了你又不怕了?”
“我不怕。”邢者语气里一股子犟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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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眼人眼中的程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一定很漂亮,漂亮到绯闻缠身;她一定很妩媚,妩媚到让人浮想联翩;她一定很神秘,神秘到人们想要给她编造无数的故事。
但邢者是知道的,她热情、勇敢又赤诚,充满了生命力。她能给那些一汪死水般的生命带来无限可能——对田野是这样,对他也一样。
她是他挚爱的玫瑰,只有四根刺,却勇敢地对抗着全世界。
所以他怎么能退缩呢,他理应迎头直击才是。
第二天前去上班的邢者,带着点今天要杀人的气势,冷脸比以往更甚,因此首先就被店长提溜去了一边:“小邢啊,就是你要是听到了什么传闻啊,你、你最好就是不要太去较真。其实我能理解,就是咱们这个群体呢有特殊性,可能对于自尊方面会更敏感一点。但实际上鹅镇街上你看大姑娘小伙子搞对象,那都是会被大爷大妈说道两句的,这都正常的,哦。”
见他不理,店长擦着汗:“真的,我说真的。有时候呢你也得理解,就是有些人吧她、她年纪大了,她就是不晓得年轻人的相处模式,就觉得吧婚前拉个小手什么的,那、那可不行那丢人现眼,咱跟这种老古董也没必要一般见……”
话音未落,张婶那边已经吆喝起来:“哟!这是谁来了啊?小邢啊!昨晚干嘛去了呀,这一天天假请的,没心思上班了吧?”
邢者没说话,只是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婶步步紧逼:“新时代了嘛,这年轻人搞对象呢,咱也得支持,但也得看跟什么人搞吧?这年头哦,拉拉小手、亲亲小嘴那都不算的,赚点钱呢那得全花女人身上,家里长辈都还没见过,婚事没定,那就能睡到一个被窝里。多新潮啊,咱也算长见识!”
周围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多,似乎有许多人聚了过来,有同事,也有客人。
店长赶紧出言呵斥:“张婶你干嘛呢?你是店里的老人了,能不能起点模范带头作用?一天天老咋咋呼呼干嘛呢?你再这样我可不顾邻里颜面了啊,说辞退我是真辞退的!”
“店长,您弄错了吧?该辞退的是谁啊?咱鹅镇谁不知道谁啊?让人知道快活林的床单被套上可能有点什么脏病,店里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说什么呢!”邢者怒道。
反而正中张婶下怀:“哟,急了?承认自己跟她有染了?这一趟出去花不少钱吧?不然人能愿意吗?我话撂在这儿,她顶天了就跟你到这步了,你就是砸再多钱下去,你俩最后也成不了!”
“上个月7号晚上你把孙子送回家之后去了哪?”邢者一下子喊了出来。
场面一下子静住了,包括张婶也没说话。
邢者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稍微注意点吧!你老伴虽然死了,可你亲家母还活着呢!”
第53章 醉酒
当晚, 邢者在公无渡河的吧台前哭成了泪人。
程舟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这不是吵赢了吗?你还哭什么?”
邢者哭到抽搐:“我不知道,我就是,我觉得心里难受……”
眼镜一言难尽地看着程舟:“你讲废话, 他还这么小,跟个不讲理的老太婆吵架,这吓也吓死了好吧。”
何况还是视障和明眼人吵架。
邢者哭也不耽误反驳:“我不小了, 我都20了……”
30岁的眼镜掐掐眉心。
程舟递张纸巾过去:“好啦好啦, 我说真的你吵得……挺牛的,大概是未来30年鹅镇不敢有人跟你吵架的程度……”
邢者没有被安慰到, 反而哭得更凶了:“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我不想跟人吵架的……”
“可她讲话也太难听了啊, 换谁都要反击的,这不是你的问题啦。”程舟哭笑不得,“当然是要撕了她,你要是没开撕那我就得找她去了。放心啦,你做得一点儿都不过分,甚至还没明说呢, 你客气了啊。”
“这跟明说还有什么区别。”眼镜嗦着酒说大实话,“我来这儿之前我妈还给我打电话说这事儿呢,说幸福路上那个张婶跟亲家公搞到一块去让人给骂了,这事儿鹅镇都传疯了。”
程舟耸耸肩:“自作孽不可活吗。这人也真有意思, 自己私生活这么炸裂还喜欢管别人闲事, 她被人搞是迟早的。而且这事儿能传到小邢耳朵里, 说明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少, 我们小邢只是……把这个范围又扩大了……”
邢者哭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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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何止是又扩大了, 简直是人尽皆知了。
田野课间去班上看看的时候路过楼梯口,眼瞅着自己班上的几个小孩把一个瘦小的男生堵在那里, 为首的一个正奚落着:“你奶奶平时不挺冰清玉洁的吗?成天骂这个是骚|货那个是狐狸精的,怎么还能跟你外公搞到一块儿去呢?你外婆什么反应?你爸妈什么反应啊?”
是倪影的声音。
田野赶紧呵斥:“你们干嘛呢!不许欺负同学!”
吓得一伙人头都没抬就跑,田野都没太看清是哪几个,只有倪影抬头看她一眼,眼里全是凶劲儿,看口型甚至是骂了一声“傻逼”。
然后也跑了。
剩田野在这儿凌乱。
她赶紧跑下半拉楼梯去看那个男生:“你没事儿吧?他们没打你吧?你是……哪个班的?”
男生只是掐着手指不说话,田野只好说:“没事了,你回班去吧。”
然后男生就一溜烟跑了,田野在后面小跑跟着,看着他一路跑进初一3班的教室。
妈呀,才刚升初中呢,这不仅是以多欺少,还是以大欺小。
田野赶紧找到了初一3班的班任老师:“您好,有个事儿跟您沟通一下,就是我们班有几个小孩今天疑似是把你们班一个男生堵在楼梯口了……”
班任老师也是个新老师,正批卷子批得焦头烂额:“是不是个子矮矮小小的,抬头纹还挺重的那个?”
“是的是的……”
“那孩子说实话管不了。他爸妈都在外地务工,平时奶奶家住两天、外婆家住两天的,卫生习惯不好,学的也都是老一辈那些论调,我都沟通不来。你看他在老师面前老实巴交的吧?平时在班里给女生起外号起得可脏呢。” 班任老师叹口气,“放心吧,平时批评他他都感觉不着,这次这些传闻也伤不到他分毫。我是教不好他了,等他走上社会让别人教育吧。”
田野一时没转过弯来:“不是……这次他没犯什么错,是我们班的几个孩子……”
“那你不是该赶紧去教育你们班的孩子们吗?你搁我这说啥呢?把我累死算了。” 班任老师说着把改好的试卷往一块儿一敦,“等会儿上坟要不要一起走?”
田野才想起下午还有会要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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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公无渡河又迎来一个伤心人。
“校长是个什么东西,他懂什么叫教育吗?他他妈会说人话吗?”田野醉了。
程舟提醒:“改。”
“他他爹的!他就是个脑残,我给你学学——‘你身为一个班主任,如果你的目光还聚焦在自己单一科目的教学,那我认为你是自私的。行政工作一定是要排在教学任务前面,开会是远比上课更重要的事情,如果你到现在还有为了上课而不开会的想法,那我认为你的工作态度是有问题的’。”她把喝空的酒杯往前一推,“开这个破会,一句话翻过来调过去说他爹十遍,是看我一天天闲着没事了吗——再来一杯!”
程舟冷漠道:“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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