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攸是直接打电话过来的。
开口就是:“不好意思啊,我这边临时又开了个会。”
“没事儿啊。”许南珩说,“我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
许南珩听见方识攸那边传来一声“嘭”地关上车门的声音,旋即他语气缓了下来。车厢的密闭空间会给人安全感,让人放轻松。
方识攸说:“你班里的扎西卓嘎,她是校长索朗措姆的女儿,我是三个月前到小医院轮值,过来的时候,因为是落后村庄,援藏项目里有对落后村庄的免费体检,那时候一起援藏的心血管主任看了卓嘎的心电图,说她可能心脏缺血,做了彩超和其他检查,卓嘎的左心室射血分数只有30%,正常人起码有50%,确诊了扩张型心肌病。”
许南珩安静地听着,方识攸也在用最易懂的表达方式告诉他。
方识攸继续说:“其实是我疏忽了,卓嘎在你班上,我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听这话,许南珩赶紧说:“哪儿的话,我还能事事都指望你吗。”
方识攸那边笑了下:“因为原本我想着这事儿,后来县城患者那边出了点岔子,我给忘了。”
“那卓嘎目前有什么治疗方法吗?”
“心衰这个病,它有点像定时炸弹,平时没什么异样,甚至运动、情绪起伏,都没事,可一旦出现症状,就又急又猛,目前卓嘎在吃药,按时复查,已经登记了移植。”
方识攸顿了下,又问:“你想资助她吗?”
临到这儿,方识攸觉得没必要装聋作哑。孤身一人跑藏南,浑身一股子闲散逍遥的劲儿,再加上他到医院借网线开会那天说的‘没必要装了’。
资助这个事儿,许南珩其实是有股子冲动劲的。
但他对医疗方面并不了解,于是有些试探性地,放低了声音,悄声问:“方大夫,她这个手术要多少钱啊?”
听他这么悄声说话,方识攸没忍住笑出来:“许老师,不用这么小声,就我们俩。”
这话没错,方识攸车里就他一个人,许南珩宿舍也是一个人。但许南珩发虚啊,说:“啧,打听事儿不就得悄声的嘛,你估算一下。”
“其实我没法给你很准确的数字,卓嘎最理想的治疗是移植,单手术费用的话我们北京的院好像……记不太清了,四十来万吧。”
“哦——”
许南珩这个哦得相当明显,下意识地就松了口气,尽管他已经非常努力地“哦”得平淡一点,就当听个新闻,但他这人藏不住事儿,没紧跟着说一句‘原来就这么点钱’已经是他近些年成熟的表现。
诚然,方识攸听出来了。他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费用方面我确实记不太清,应该有些浮动不过不会太大。”
许南珩“嗯”了声:“不要紧,只要不是三四百万那么夸张就成。”
方识攸:“不过你不需要担心卓嘎,西藏这边的医保能报的非常高,有的能达到95%,到时候实在不行了再向你求援。”
许南珩打开宿舍门,外面是走廊,走廊护栏到他胸口高。他出来是想抽根烟,但碍于这里是学校,忍住了,胳膊趴在护栏上,接着跟方识攸聊。
“好嘞,钱筹不够一定得来找我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方识攸笑起来:“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吧许老师?”
“嗐,你又不是我学生,对你不用太严谨,瞎用呗。”许南珩笑着说。
方识攸语气轻松,佯装很受伤:“哎哟,到我这就没所谓了。”
“那可不,唉——方大夫,西藏的星星真多啊,我在北京二十几年没见过这么多这么亮的星星。”他抬头,从二楼走廊望向天。
方识攸也抬眼,从车子的前挡风玻璃看出去:“嗯,高原空气干净,光污染也低。”
两个人举着自己的手机,看着同一片星空,很默契地安静了一小阵。
许南珩的沉默是因为这满天的星星实在太漂亮,抬头的这一眼,从前语文课本上的那些星空描述,从文字变成了画面。
片刻后,许南珩想起电话刚开始时候方识攸那边关车门的声音,于是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哦我在山南市里,刚开完会。”方识攸说,“明天市医院我老师有台手术,我给他一助,等下开车去旅馆。”
“那你赶紧去休息吧,不聊了啊。”许南珩潇洒地说。
“好。”方识攸那边也干净利落。说完,各自说了句晚安拜拜之后便挂断了。
然而电话挂断后,两个人都没动。
他们相隔其实也就两百多公里,通话不过十来分钟,许南珩捏着手机倚在护栏,他还是想抽根烟。
他还想说说今天班里新来的姑娘,达桑曲珍,想聊聊藏区的孩子和北京孩子的不同,想说今儿有个学生解方程用上了圆周率。
这些事儿完全可以在群里和其他老师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说给方识攸听。
另一边,方识攸的车迟迟没启动点火。
他舔了舔嘴唇,副驾驶放着他给许南珩从山南市区买的护眼无影台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付钱了,想着许老师能用上就买了。
良久,方识攸终于启动了车,开向旅馆。
第10章
支教的第一个周末,许南珩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十五分,他妈妈打来五个电话,发了三条60秒语音。导致许南珩睁眼看手机的瞬间就清醒了,一个惊起,起得特猛,差点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