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近前,连乔明明已瞧见她们,却自顾自的踏上马车,还把厚重的垂帘放下来,俨然竖起一道屏障。
连音目瞪口呆,她难得过来认错,谁知连乔根本不愿见她。莫非这个女人嚣张到如此地步,连在皇帝面前都不肯假装?
碧鸢怕主子着恼,小声抚慰道:“连婕妤许是没瞧见咱们,奴婢过去问一问。”
她悄悄过去叩响侧壁,但见青帘掀开,一个人头露出来,险些将她吓一跳。
绿珠拧眉喝道:“谁在外头鬼鬼祟祟的,没瞧见这是连婕妤的车驾吗?”
碧鸢忙陪着笑脸,“连美人使唤婢子过来……”
绿珠哪耐烦听这些话,“凭谁使唤都管不着,昨夜公主闹腾不休,婕妤娘娘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才得小憩一会儿,你倒跑来搅和,谁给你的胆子?”
说罢,也不再理她,依旧将头钻回去。
碧鸢呆了一呆,少不得将这话老老实实的禀告连音。
连音险些没气个半死,“胡说八道,这种鬼话你也信!床铺上睡不着,马车上倒能睡着了?打量咱们是傻子哩!”
谁不知道是糊弄,可问题是,即便明知连乔存心敷衍,连音也不能拿她怎么着。一来那人是长姊,位分也在她之上,二来,连音自己也理屈在先。
怎么想都是自己比较吃亏。
正要赌气走开,碧鸢忽然牵动她的衣袖,“美人您瞧,皇上朝这边过来了。”
连音惊喜抬头,果然就看到那丰神俊朗的男子衣带飘飘,翩翩而来。因是外出,楚源换上了常服,看去更觉得高大亲切。
不得不说,楚源的外貌很有迷惑人的本钱。哪怕明知下达禁足令的是他,连音也不愿责怪此人半分,而把一切都归咎到她那该死的姐姐身上。
“快瞅瞅,我头上的发饰乱不乱?”连音忙拉着碧鸢问道。
碧鸢情知她想在皇帝面前一鸣惊人,虽说成功的希望不大,但试一试也好,便笑道:“美人这几日都精心养着,气色比先前好多了,皇上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连音遂觉成竹在胸,她小心将一双绣鞋盖在裙摆下,直起身量,好显出亭亭如玉的风度。等楚源从她面前经过,连音恰到好处的弯下身子,“臣妾美人连氏,参见陛下。”
不知是她说话的声音太小,还是风太大,楚源竟好似没听见,兀自远去,脚步都不曾停下一刻。
连音窘得面色通红,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追上去,未免显得太不自重了。
四下里隐约可听见宫娥们悄悄的笑声。
连音横一横心,用力抓起碧鸢的手腕,“走,咱们去向姐姐请安。”
她脸上的红色渐渐消退,可是也难笑出来。皇帝不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求连乔了。既然皇帝这样顾全连乔的面子,那么,只要她舍出脸面求得姐姐的谅解,想必皇帝也会接纳她罢?
碧鸢的手腕被她掐出一道红痕,也不敢挣扎,踉踉跄跄的随着她前行。她诧异于主子此刻的决心,却不知连音已经恼到极处,实在也是没法子的办法。
到了连乔的车驾边,连音正要硬闯进去,忽见崔眉从御前匆匆过来,低眉顺眼的靠在车边道:“连婕妤,陛下想和您说说话,请随奴才过去吧。”
不多时,就见连乔打着呵欠从里头出来,懒洋洋的由绿珠搀着,神情仿佛还不愿意似的。
这矫情东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连音恨得牙根痒痒,见连乔已悠悠远去,只得扯起笑脸向崔眉道:“公公,那我呢?”
崔眉笑眯眯伸出一根兰花指,“美人的车驾在那儿,往后走几步就到了。”
连音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几个小小才人三五簇拥在一辆车上,比起连乔的马车何止小了一倍!
这东西岂能载人?连音的心立刻凉了半截,她本以为皇帝看在连家的面子,至少会给她一些礼遇,谁知两人的境遇竟是这样不公!她堂堂连氏嫡女,居然沦落到要和那群小人物挤一辆马车,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连音情急生智,在碧鸢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碧鸢只好忍痛替主子鸣不平,“崔公公,您确定没安排错吗?连宋美人都有自己独立的车驾,怎的咱们美人连她也不如?”
崔眉好脾气的笑道:“姑娘这就不懂了,宋美人是要伺候圣驾的,自然得礼遇些。”
言下之意,连音不用觐见陛下,随便打发也不为过。
连音还以为这老滑头对自己有几分尊重,谁想却是当人一套背后一套,眼见皇帝将她远远撇开,便也跟着踩起来了。
待要狠狠说他几句,连音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出口,崔眉毕竟是御前的人,得罪了他,以后就别想见皇帝的面了。何况,焉知这老东西不是听了她姐姐的授意?
连音总算找着了情绪宣泄的对象。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和连乔脱不了干系是一定的。
崔眉见她脸色由红转白,情知她正窝着一肚子火,便恭谨的唱喏告退,“美人若没有旁的吩咐,奴才就先离去了,陛下还等着奴才回话呢!”
连音烦恼地摆手,“去吧。”
曾几何时,她哪用得着看一个阉人的脸色,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少不得忍着些罢了。
另一头的孙淑妃遥遥瞧见,向对座的杨盼儿轻笑道:“无知蠢材!连家的女儿不过如此。”
杨盼儿自作聪明的道:“娘娘您忘了那一个呢!连婕妤可是深得陛下钟爱,这不,陛下不叫别人,独叫了她去。”
“本宫用得着你提醒?”孙淑妃瞪她一眼,哼声道:“嫔妃当知却辇之德,连婕妤却一点不怕,等到了外头被那些言官们瞧见,看她有何言辞辩说!本宫可不愿像这样坏了德行。”
杨盼儿望着她气恼的面庞,心道:你口口声声说为名声考虑,其实若有机会,还不是像没头苍蝇一样的扑上去,哪顾得了德行?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第72章 同车
据说红颜祸水是对一个女人最高的赞誉,因为只有美貌的女人才具有倾城的资本,可连乔并不想得到这种华而不实的赞美。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将昏君乱世的起因归咎到女子身上,好像没了女人就能天下太平似的,真真可笑到极点。
还好楚源从政勉强可算个明君,但正因他在政事上的贤明,连乔越发要谨小慎微,不然皇帝但凡犯一点错,便都是她引诱坏的。
此时她站在仪仗边上,心里着实委决不下。楚源见她固然是看重她,可没准她一上车,不到一个钟点,流言便会如雪片般传开了——孙淑妃等人必定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沉重的轿帘里伸出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来,“上来。”
连乔横一横心,还是拉着他的手上去,谁知一坐上去她便再不想离开了,因她发觉皇帝的这辆马车实在宽敞舒适得多——连乔本以为自己的马车够宽绰了,可是一比较才觉得小巫见大巫,这车子少说能坐五六个人。
真是万恶的统治阶级。
车座底下盖着松厚的毡毯,踩上去一丝声响也无,椅上也铺着坐褥,摸上去软趴趴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总之必定所值不菲。马车的角落里还搁着一炉熏香,袅袅的散发出缠绵的味道,也许是龙涎香,也许不是。
连乔沉浸在对皇室奢靡的震惊中,直至发觉楚源笑眯眯的视线,才咳了咳,矜持的道:“陛下叫臣妾过来有何事?”
“没事便不能见你了么?”楚源笑道,毫不留情戳穿她的心思,“怎么这样惊讶?在家中不曾见过这些物什?”
“臣妾的伯父与父亲都是勤谨之人,不事奢靡,臣妾也甚少踏出闺阁,是以不曾见过。”连乔假惺惺的道,既吹捧了自己一番,也顺带着替家人表示谦虚。其实她对连府的生活根本一无所知,但不论怎样,这般回答总不会有错。
楚源嗯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
他这样默然端坐的着实罕有,微微的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帝王之心叵测,皇帝越表现得平淡,连乔越觉得毛骨悚然。她搭讪着岔开话题,“陛下饮的什么茶?闻着怪香的。”
楚源手里捧着一个青瓷茶盏,幽幽的冒着热气,那香味不仅清爽,而且格外有一种馥郁的甘甜。
“这是雪山芽茶,阿乔可愿尝一尝?”楚源笑道,也不说另倒,就将手里的杯子递过来。
连乔只在心里流露出一刹那的为难,便毅然决然的接过,用最优雅的姿态抿了一口。
“如何?”楚源似乎很期待她的反应。
“甚好。”连乔回答得干脆果决,事实也是如此——假如不考虑里头掺杂有皇帝口水的话。
她正要将杯盏放下,忽听一声鞭响,马车倏然晃动起来,险些连杯中的茶水也溅出。
连乔掀起帘子一望,才发觉仪仗已经启程,顿时急道:“陛下,臣妾还得回去……”
楚源咦道:“朕这趟马车宽敞得紧,并非不能坐人。”
但是这马车再大也是给皇帝一人乘坐的,她一个内廷的小妾跑上来算什么?连乔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外头人会说闲话的。”
“他们要说自说去,朕是天子,怕什么?”楚源不以为意的道。
您老人家当然不怕,可我怕呀!连乔咬着唇,努力的让眼神显得幽怨一些,“但凡贤德的后妃都不忘却辇之德,陛下这么一弄,臣妾的名声就别想好了。”
她已经看出楚源是存心的,故意要与她两人同车,倒不知是离不开女人,还是有心让连乔成为众矢之的。
楚源呵呵的笑道:“贤名有什么用,朕倒是喜欢你这股作劲。”
这话说的,好像她愿意陪王伴驾似的。连乔心内暗恼,就见楚源招了招手,“过来。”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然不能违逆皇帝心意,连乔乖乖的挪到他身边去,觉得这样宽大的车厢,两人却非得紧挨着坐,实为浪费资源。
楚源盯得她适才咬得红肿的唇瓣,轻轻将指腹覆上去,摩挲着,道:“疼不疼?”
这霸道总裁的语气连乔还真有点不大适应,她努力摇了摇头,“不疼。”那是她装可怜的时候自己咬的,当然懂得分寸力道。
话音才落,就觉两片湿软的东西压过来——楚源在吸吮她的唇瓣,像品尝果冻似的,小心翼翼而又爱不释手。
连乔一时有些微征,她与楚源的接触虽多,但多数只限于两性间的身体吸引,像这样忘情的热吻却在少数。楚源的吻,多数只在床笫间,密密的落在她的身体上;再不然就是在额头,仅用于一刹那的温情流露。
却不像这种唇对唇的亲吻来得扎实。
楚源吻够了,方松开抵着她腰际的胳膊肘,直视着她道:“阿乔,你这趟随朕出来,朕很高兴。”
接着便半开玩笑的说道:“平日里有慧慧在,朕与你皆不得肆意亲近,想来总是憾事。”
这老不正经的!
正是这句玩笑话成功的将连乔从失神中解救出来,她怎会这样傻,还以为皇帝对她有多倾慕呢,原来依旧是□□的吸引罢了。
连乔作势捶他的后背,引得楚源拦腰将她抱起,于是连乔又免不了惊呼。
反正名声总是一样的坏,还不如将楚源也拉下水,她既做妖妃,那么楚源也一定是昏君就是了。
崔眉紧贴在平稳行驶的御驾边,耳里听得里头传来咯咯笑语,脸上的神情不由变得十分微妙——这两人的兴致未免太高了!
随行的官吏皆在城外夹道相迎,连乔估摸着快出城了,好说歹说劝动皇帝放她下车:万一让大人们瞧见一个女子从皇帝的车驾里钻出来,铁定会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呢!
等回到自己的马车,连乔便手脚麻溜的从包袱里取出镜奁、梳子、铅粉、胭脂,将弄乱的仪容拾掇好,这样等出去见人时,她便仍是端庄持重的内廷宫眷。
绿珠望着她弄乱的头发欲言又止,连乔正在将口脂往嘴上抹,见状抿了抿唇道:“怎么了?”
“没事。”绿珠心虚的答道。她虽然是个口无遮拦的,但这种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提呢!
其实绿珠真的会错意了,连乔的模样虽有些狼狈,却并非像她所想的那样。楚源虽喜欢动手动脚,也不至于在行车的路上就任性妄为起来——那便真成了白昼宣淫了,是祸国之相。
但就连连乔也猜想不透,楚源为何总是冲她恶作剧,对别人却是从未有过。她当然不会自负到以为自己地位特殊,想来想去,总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柔弱可欺:对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女孩子,怎么欺负她都是无妨的,也许反倒有一种施虐的快感。
这样想着,连乔就觉得心里平衡了些,至少在皇帝心里,她仍是那个痴心错付的傻姑娘,这总比被皇帝当成工于心计的深宫怨妇要好得多。
如今她历数宫中那些已经倒台的人物,常更衣,郭昭容,黄昭仪,她们的共性都是不够聪明,不够聪明的人,在宫里当然是活不下去的;顾笙箫倒是不傻,可是她一对着皇帝智商就直线下降,结果当然也只有死路一条。
鉴于以上的种种教训,连乔觉得一个人可以假傻,却不能真傻,尤其不能被爱情冲昏头脑,否则,迟早她也会落到和顾笙箫一样的下场。
车队离了城,连乔便开始在人堆里搜索连家人的身影,她只认得一个连胜,好在此人是不难认的。哪怕大家都站得笔直,她这位二哥也能比别人高出半个头,尤其做官的大都是一副濡白面孔,连胜的脸膛却是黑黑的,有着马背上遗留的风霜痕迹,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逢到中途休憩的时候,连乔便借口下车透气,让绿珠唤连胜过来叙话。连胜一见了她,也不及拉拉家常,就拧眉问道:“娘娘,你为何唆使陛下将二妹妹禁足?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是她和你说的吗?”连乔冷笑道,一眼就瞥见在连胜身后逡巡不去的连音。连音神情闪躲,眉眼间却又有着异样的兴奋,可想而知,方才就是她向二哥告的密,指望连胜替她撑腰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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