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紫玉打听得清楚,悄悄向连乔道:“娘娘不知,咱们送过去的东西,大半都被郭昭容扔了出去。她虽然不敢正面与娘娘您抗衡,可欺负起吴选侍却毫不手软呢!”
这个郭氏未免欺人太甚!连乔心里也有些恼,叫了吴映蓉过来问道:“郭氏如此跋扈,你何必还替她遮掩?就算不告诉陛下,也该早点禀明了皇贵妃才是。”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吴映蓉脾气好她当然赞赏,可若是任由别人欺压至死,那就是懦弱的表现了。
吴映蓉苦笑道:“那么多的银炭被扔出含章殿,道旁的人都看得见,皇贵妃娘娘怎么会不知道?她要是有心为我做主,早就过来慰问了。”
连乔不禁哑然。穆氏想做皇后,就注定了她会对大多数事情做壁上观:吴映蓉这样瘦瘦小小的模样,即便得了宠,那也是不易生养的;反而郭昭容生得美丽健康,很有诞育皇嗣的可能,何况郭昭容的娘家在朝中也颇得力。穆氏自知生育无望,除了皇后之位不做他想,她怎么会去得罪一个可能是未来皇储母亲的女人?
说到底,这宫里人都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
连乔沉吟了一会儿,“你不必急,今晚陛下过来,我就向陛下请旨,让你搬离含章殿。”
吴映蓉想说什么,连乔摆了摆手:“我并非一定要你搬到怡元殿来,只是无论哪一处,总比留在郭昭容手底下吃苦强。”
吴映蓉却摇头,笑意粲然,“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不必姐姐劳神,我自有法子应对。”
“你能有什么法子?”连乔不解。
“姐姐且等着看吧。”吴映蓉顽皮地一笑。
连乔按捺下满腔疑惑,静候佳音。果然才两三日就得了消息,却是含章殿的吴选侍闹了起来,说不见了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还是进宫之时皇帝亲赏的。
御赐之物不得轻易毁损。兹事体大,连穆皇贵妃也打起精神,细细查究,原是那日郭昭容将吴选侍的冬衣银炭扔出去时,那只钗也掺杂在里头。穆氏因此大怒,狠狠斥责了郭昭容一通,还罚她禁足一个月。
郭昭容吃了此亏,气焰顿时下去许多,也不敢轻易找吴映蓉的麻烦,连那些炭火也着人好生送回。
绿珠听了抚掌而笑:“郭昭容自以为是,连娘娘您也不放在眼中,也该叫她吃点苦头了!”
紫玉却有感而发:“想不到吴选侍还有这般心机,她若是想争宠,只怕早就成功了。”
这也正是连乔想说的话。她面色沉沉,不发一语。
改日吴映蓉再邀她出来散步时,连乔便轻轻笑道:“妹妹的手段令人好生钦佩,看来竟是姐姐我多管闲事了。”
吴映蓉目光盈盈的看着她,“姐姐怎么这样说,若无姐姐送来炭火暖具,映蓉还是会冻饿至死。映蓉只有感激姐姐的道理,姐姐怎么好似还与我生分了?”
连乔笑意勉强,“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一早便有对付郭昭容的本事,为何还要忍耐到今日?”
对待心机深沉的人,连乔通常都会怀有警惕。她本以为吴映蓉是只软兔子,不料却是只深藏不露的狐狸,这叫她怎能不戒备?
吴映蓉认真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若非我一再忍耐,郭昭容也不会变本加厉,渐渐露出本相。只有在敌人最疏忽的时候,才是一击致命的机会,姐姐不这样以为吗?郑伯克段于鄢,若无郑伯有意引导放纵,共叔段又怎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话题竟转到军事谋略上来了。
连乔陷入深思,她蓦然觉得吴映蓉的话有些道理,或许她该在楚源身上也试试这一招。
吴映蓉裹紧身上新的冬衣,齿颊粲然:“何况,若非郭昭容连姐姐送的东西都敢扔,我也不会这么快朝她出手的。”
两人在御花园中慢悠悠的闲逛,却想不到有人在一丛梅枝后悄悄注视着——是连音和她的侍女碧鸢。
连音见两人走远,方才恨恨出来,朝地上啐了一口。要不是怕向连乔行礼,她才不会这样狼狈的躲起来——谁让那个女人已经成了婕妤,如今高高的压她一头。
碧鸢颇为诧异,“大小姐一向独来独往的,想不到却与吴选侍这样交好,说来您才是她的亲妹妹呢,大小姐倒不管不顾的。”
连音衔恨道:“都是臭气相投罢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其实她内心也有几分妒忌,连乔怀着身孕又得盛宠,谁与她交好,境况自然会好一些。何况还听人说,连婕妤有意让吴选侍搬到她宫中,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不是接近皇帝的好机会?
连音想起来便咬牙,她可不愿意孤零零的在宫中老死,就算做不得宠妃,也不能总是叫连乔给比下去。从前在家中尚有母亲为她出头,如今到了宫里,她就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正出着神,忽听碧鸢匆忙说道:“婢子参见淑妃娘娘。”
连音霍然转头,果然看到孙柔青笑吟吟的站在身后。连音忙屈膝下去,“淑妃娘娘万安。”
她虽然骄傲,却也知道分寸,像孙淑妃这等人物是得罪不起的。
孙淑妃盛装丽服,样貌比老枝上的红梅还娇艳几分。她嫣然一笑,“连美人看到连婕妤,不像是妹妹见到姐姐,反而像老鼠见了猫,怎么还跑到树缝里躲起来了?”
连音脸上涨红,便知方才的丑态都已被淑妃瞧去。
孙柔青却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反而亲昵的拉起她的手腕,热情说道:“妹妹现下是否有空,能否到我宫里坐坐?”
连音怔怔的看着她,不想自己有这般好运,才一进宫就得了大人物的赏识,忙点头说好。
孙柔青红唇微弯,恰到好处的将一抹轻蔑遮掩过去。
果真是个蠢东西。
第24章 初雪
连音跟着孙淑妃来到合欢殿,便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般,眼珠瞪得有鸽子蛋大,只觉得无处不稀奇。
她艳羡的抚摸着紫檀木雕成的博古架,上头摆放的那些古董器具,有些她勉强认得,有些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连音正要细细查看,碧鸢小声提醒道:“主子,当心摔着。”
孙淑妃耳聪目明,立刻听见了,回眸笑道:“什么大事,库房里还堵着许多呢,妹妹只管随意把玩便是。”
碧鸢不禁咋舌,就连她一个无知婢子,都瞧得出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孙淑妃却完全不当一回事般。
孙淑妃请连音入座,片刻间又命人上了茶来。连音看着那一套青花的茶盏,里头茶色碧清,还袅袅的冒出白烟,端的似山间云雾笼罩。
孙淑妃乜斜着睨她一眼,闲闲道:“如何?”
连音浅尝辄止,脸上颇有赧然之色,“滋味甚好,可恨嫔妾无知,竟尝不出是何种茶。”
孙淑妃笑盈盈道:“这是雪顶含翠,只有在那雪峰绝岩之上才能采撷而得,每年统共才能得三四斤,还不知要死多少人,你没尝过也是理所当然。”
连音听得悠然神往,连家的富贵虽也不差,可祖上毕竟是武将出身,再多的家底积攒下来,也还带些暴发户气质。比不得孙淑妃名门之后,从小的见识眼界都与旁人不同,那股气韵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都说女子需富养,可瞧着孙淑妃这模样才是真正富养长大的;和她一比,连音简直成了乡下出来的毛丫头。
思及此处,连音怅然叹道:“可惜只有在娘娘宫里,嫔妾才能尝到这样的好茶。”
“你真心喜欢又有何难,本宫送你一些亦可。”孙淑妃莞尔微笑。
连音连忙摆手,“娘娘太抬举嫔妾,即便娘娘送了,嫔妾也不敢胡乱使用。”
这其中牵涉到等级的差别,嫔妃的衣食住行都有定制,熬到孙淑妃这位分方有这般尊贵待遇,像连音这样初入宫廷的小喽啰,若是敢用不合自己身份的东西,那便是逾越之罪、自寻死路。连音进宫这些日子,渐渐也懂得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孙淑妃语气不屑,“规矩那都是做给人的,但凡得宠些的,哪个真正在意过规矩?远的不说,就说你那位好姐姐,她宫里所摆的东西,可不合婕妤应有的规制哩!”
连音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愤恨,低眸说道:“姐姐有身孕,皇上多疼惜她些也是应该……”
“她有身孕不假,可是你呢?”孙淑妃笑望着她,“眼看着亲姊妹的风头一日日盖过自己,无论谁都很难咽下这口气吧?”
连音愈听愈是心惊,有连乔压在她顶上,她恐怕永难有出头之日了。连音猝然跪倒在地,哀恳道:“求娘娘指点迷津。”
孙淑妃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澈婉转,“求人不如求己,这次的困局,还是得妹妹你自己来解。”
她贴近连音耳畔,挑眉说道:“连婕妤气焰嚣张,全因腹中的孩子给了她底气,可若她没了这个孩子呢?”
孙柔青话里行间仿佛在暗示什么,连音听得心慌意乱,嗓子也忍不住发起抖来,“娘娘……”
谋害皇嗣是死罪,她哪来这样大的胆子?连音虽然怨恨连乔,却绝不想为了对付她,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孙淑妃轻轻按上她肩头,幽幽说道:“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稍有不慎便会出差错。连婕妤保不住腹中之子,那是她自己福薄,与你何干?可若连婕妤顺顺当当的产下这个孩子,陛下只会越发宠爱她,妹妹你说说,陛下的眼中还看得到你吗?”
听了这句话,连音出奇的安静下来。毫无疑问,孙柔青的话正戳中她的痛脚。
孙淑妃隐去一丝笑意,款款说道:“其实妹妹不必太过担心,本宫也会帮你的。”她看着院中零落的草木,轻轻叹道:“天越发冷了,再过几日就该下雪了吧?”
*
进入腊月后,连乔如愿看到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怡元殿的庭院中白茫茫一片,连那几棵高大的杉树也遍身银装素裹,堆得跟雪塔似的,蔚为奇观。
真可惜,要不是碍着腹中这块肉,连乔真想跑去院里打雪仗,如今却只能坐在暖烘烘的寝殿里,与外面的清冷大地隔绝起来。
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连乔看得心痒难熬,正要让绿珠等去堆个雪人过来供她饱饱眼福,一回头,却是楚源含笑注视着她,也不知在背后站了多久。
连乔匆忙起身,嗔道:“陛下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这几天细雨过了又是大雪,路上通行不便,连穆皇贵妃都免了各宫请安,楚源倒是兴致颇高,搁不得三五日就要来怡元殿一趟,也不怕路滑摔个狗吃-屎。
其实连乔私心里不太希望他来,随着孕期渐长,连乔脾气焦躁的时候也渐渐增多,她宁愿一个人躲着清净——对着皇帝当然得劳神耗力,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楚源伸出冰凉的手指,在她白皙细腻的颈子上轻轻碰了一下,连乔起了一阵肌栗,大呼小叫的站起来,“陛下这是做什么?”
楚源悠然笑道:“朕看你望窗外望得痴了,连朕在这里都看不见。”
皇帝近来越发孩子气了,还得在她一介小女子跟前找存在感。连乔忖度着,楚源的年纪也不大,大概童年就是这么规规矩矩死死板板过过来的,所以成年了才要找些乐趣。
但这是否意味着,皇帝对她的戒备放下了些许呢?
连乔无奈说道:“陛下再这样胡闹,臣妾就不理您了。”
楚源拥她入怀,在她耳畔轻轻呵着气,“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先前在床上,你把朕的背都抓破了,还不许朕走呢……”
看来楚源仍当那是闺房间的情趣,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皇帝可真是个抖m。
连乔忍不住想笑,旋身挣脱楚源的怀抱,拉他到火盘边:“陛下快过来烤烤火,您的手都快结成冰了。”
到底是心疼他的。楚源眼中泛出濡濡笑意。
连乔又用火钳在炉中扒拉一阵,寻出几个烘山芋来,用牛皮纸包起来递给楚源,“陛下尝尝,好吃的。”
楚源连忙接下,“仔细烫手。”又吹了吹连乔微微发烫的指尖。
连乔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脸上红云顿生——也不知是真的害羞,还是反衬着炉火的熊熊光辉。
新烤好的山芋肉质细嫩,入口即融。楚源尝了果然好,可是却叮嘱连乔,“你当少吃些,这东西吃多了积食,与你的身子不相宜。”
连乔正津津有味地享用,听了忍不住翻起白眼:这皇帝管东管西的,好好的一副胃口都被他破坏了。
她仍耐着性子将手上的烘山芋吃完,才去取绿豆面子净手,果然不再吃了——皇帝的面子总得给,否则那不叫恃宠生娇,而是不知天高地厚。
皇帝很快食尽,也自去洗了手,回来后便说道:“你父亲从安西寄来奏章,问及你在宫中境况,朕回覆他一切安好。”
现在当然是还好,再有五六个月就不知道了。连乔按下眸中冷意,柔声问道:“父亲有没有问及妹妹?”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楚源,很想知道他对这问题如何作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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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看雪